The Beast In the Jungle
翻譯|趙蘿蕤 ? ???改動|巴奴日
她「知情」——知道卻既不開他的玩笑也不泄漏他的秘密——這一事實,在短時間內,開始成為他們之間的一種默契。自韋瑟恩德那個下午之后的一年內,由于見面機會增多,使得這種默契更加牢固。促使這種機會增多的源頭是那位老太太、她那姨婆的去世;自從她母親亡故以來,她一直被庇護在她的羽翼下,而老人雖只是財產新繼承者的寡母,感謝她的高尚品格和高貴氣質,她并未失去在這一大家庭里的最高地位。這位夫人只是在她死后才失去了她的地位,許多變動接踵而至,尤其使這個年輕姑娘大受影響。馬丘的體貼入微使他早已察覺這位寄人籬下的姑娘是個極有自尊心的女子,雖然未必滿身長刺,卻也是會刺痛自己和別人的。很長時間以來最使他寬慰的是,巴特蘭小姐現在已有能力在倫敦建立一個小小的家了,那種疼痛也因此得到了極大的安撫。
通過她姨婆那十分復雜的遺囑,她獲得了一筆財產,其數目正好使她能夠過這樣的優裕生活;等到這件事完全辦理清楚,已費了不少時日,然后她通知他:一種值得慶幸的結局終于要來了。在此以前他又曾見過她幾次,那是因為她不止一次陪同老太太到城里來,又因為他曾經一度重訪了他那些享受特殊待遇、可以帶客人到韋瑟印德參觀的朋友。這些朋友又曾帶他到那里去過;他又曾在那里和巴特蘭小姐有過清靜的單獨談話;而他在倫敦又曾經不止一次地說動她,使她和姨婆暫別。后來他們曾一起到過國立美術館和南肯辛敦博物館,在那些出發回憶的展品中間,他們泛泛地談到意大利已不復當日模樣,現在他們不打算重嘗那種青春愚昧時期的滋味了。那種回味舊時光的作法,在韋瑟印德的第一天已經完美完成使命,他們已有了足夠的收獲;馬丘感到,他們已不復在記憶溪流的源頭逗留,他們乘坐的小船正順著激流,向前行進。
他們簡直是在一起漂流;對我們這位男主人公來說,這好運道是值得紀念的,同樣值得紀念的是,這好運道的源頭竟還是她記憶中久久深藏的寶藏。他已親手掘出了這一小小的寶藏,使它重現于光天化日之下——這意思是說,把它置于為他們的謹慎和保密需要所允許的那種昏暗光照下。自從他親自把這件寶物深埋在地下之后,長期以來,其藏地卻被奇怪地遺忘了。但是何等幸運,竟又讓他回到了這塊地方,這使他對任何別的問題都漠不關心了。他無疑該花更多時間來想象造成他記憶缺失的那個古怪事情;但是他太感動了,于是花了許多時間去憧憬未來可能會有的那種甜蜜與安適——這個偶然事件反而促生并維持了這種憧憬,使它始終誘人。他的原計劃中并無讓人「知情」這一項,理由是他的秉性不容許他告訴任何人。告訴別人是不可能的,因為除了惹得一個冷酷世界的取笑外,你一無所得。但既然一種神秘的命運使他在青年時代漏了口風,他就盤算著怎么能從中獲得補償并充分獲益。正好知道它的是那個最合適的人,所以這秘密也就顯得不那么嚴酷了:他過去的羞澀使他想象得要比現在這樣嚴酷得多。
梅·巴特蘭顯然是正確的,因為——怎么說呢,因為她就是沒有錯。她的頭腦可以很輕易地解決這件事情;如果她是錯的,那他這時早就該知道了。就他目前情況而言,無疑他會過份傾向于只把她當作知心朋友;她之所以對他報以理解是由于她對他的尷尬處境深感興趣。她仁慈、有同情心、嚴肅,她同意不把他看成是可笑者中最可笑的那一個。總之,他意識到,她對他的價值正在于她經常使他感到她處處在寬容著他,因此他也格外記得她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她也會遭遇一些事情,也一樣需要友誼的關懷。在這方面,他遇到了一件相當重大的事——這件事使他的感覺突然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吸端。
他不愿意人們知道他曾經自以為是世上最無私的人,背負著沉重的包袱,無休無止的懸而未決,始終沉默著,守口如瓶,絲毫不給旁人窺探的機會,也不聲張他生活所受的影響,不要求人們諒解,而他自己也一樣不去體諒別人,除非人們提出要求。他從沒有打擾誰,沒有要求他們心里怪怪地去認識這么一個鬼迷心竅的人(a haunted man),但偶爾聽到有人說他們也有點「心緒不定」的時候,他就禁不住想去親近他們。如果他們也像他一樣心緒不定——他這樣一個一生中從沒有安定過一個小時的人——他們就會理解這種心情。但是他不會去勉強他們,他總是很有禮貌地聽取他們的意見。這也是為什么他總是溫文爾雅——雖然可能有些蒼白;這也是為什么他自以為,在這個貪婪的世界上,他還不是那么自私——事實上他還可能有一種崇高的無私。由此,我們的論點是——他很重視自己的這種品格,生怕它有所蛻減,為此他立志要保持高度警惕。但是他也準備稍帶一點點自私,因為他過去未嘗有過比這更好的機會。總之,「稍微一點點(Just a little)」是巴特蘭小姐隨時都能夠容許的。他決不會使用絲毫的強制手段,而且永遠也不會忘記應從哪幾方面對她表示關懷——必須是最大的關懷。他必須毫不含糊地制定一些項目,在這些項目之下,她的事務,她的需求,她的怪癖——他甚至用上這樣幅度的一個詞——會出現在他們的交往中。所有這一切當然說明他已把他們的交往視為當然。對于這一點已沒什么可說的了。這已然存在,在韋瑟印德的秋光照耀下,在她向他提出第一個深刻的問題時就已經誕生。
在此基礎上,突出的大問題應該是他們的婚姻應采取什么形式。但是困難在于,這個基礎本身使得結婚成為不可能。他這種情況:總之,他的真切信念,他的預兆感,他那種迷了心竅的頑念,都不是可以邀請一位女士來共同分擔的。他所顧慮的恰好就是照此辦理的后果。有個東西正潛伏于某處靜候著他,在年月的迂回曲折中,像一只在叢林中趴著的猛獸,那趴伏著的猛獸是不是注定會殺了他或被殺害,這無關緊要。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畜生不免要猛地跳出來;而可以肯定的教訓是,一個有道德的男子在獵虎時是不該讓一位女士陪著的。這就是他在估量自己的生活時最后用的一個比喻。
起初,在他們一起度過的瑣碎時光里,他從沒有提到過這種看法。那是因為他想明智地釋放一個信號:對于談論那件事,他既不期待,甚至也絲毫不在乎。一個人的視野中有這樣一個東西就像一個人的背上有個駝峰一樣。這件事所造成的差異,毋須討論,在每一天里的每一分鐘里都是存在著的。當然人們可以像一個駝背那樣進行討論,因為若沒有留下別的痕跡,總還留下一張駝背的臉。這總是存在的,而她是在守護著他;但是一般說來,最好是默默地守護,因此沉默就成了他們守護彼此的主要方式。但同時他又不要太嚴肅;他認為他對待別人太過嚴肅了。對待唯一知道內情的人,最適宜的態度是從容而自然——寧可提到它而不要像是在回避它,寧可回避它而不要像是要提到它,寧可讓它顯得親熱、甚至滑稽而不要學究氣,好像大禍臨頭的樣子——他腦子里無疑是有后面這種考慮的,例如他給巴特蘭小姐寫了一封十分客氣的信,說什么也許長期以來他感到的那樁未可預卜而又十分緊要的好事,不是別的,而是她在倫敦得到了一所房子。這是自打一個時期以來,他第一次又暗示此事,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沒有必要提到它;可她在回信中卻說作為久等以后達到的最后頂峰,她對于這樣微不足道的收獲并不滿意。她幾乎使他懷疑她是否覺得他比他自己所承認的還要古怪得多。
隨著時光的消逝,他至少逐漸意識到她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他的生活,并且評判著它,衡量著它,依據她所掌握的那個秘密——直到最后,經過年深日久的小心保密,這個秘密已成為他們之間從不提及的問題,只說這是他的一個「終極真理(the real truth)」。他提到它時總是用這個詞,但是她用它時卻總是悄悄地。因此在一段時間終了以后回顧時,他從來找不到絲毫痕跡證明她曾進入過他的那個理念世界,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不復抱著盡力縱容他的態度而是進一步一心一意信任著他。
他隨時都可以責怪她只是把他當作一個極端無害的精神病患者看待,這樣久而久之,——因為它涉及的內容很廣——就成了他對他們之間友誼的最簡便的概括。他對她的態度稍有點古怪,但是她仍然喜歡他,而且在世界的其他人面前,她幾乎成了他的一位既和藹又賢良的守護神,不接受報酬,只是有時覺得怪有趣,只是在沒有別的近親的情況下,也算得是一種正當的關切。世上余下的人們當然認為他古怪,但是她,也只有她,知道他有多么古怪,尤其是為什么古怪;這樣也恰好使她能夠把掩蓋真相的帷幕折疊得更加整齊。當他快樂時她接過他的快樂——因為快樂需要傳遞——正如她接過他的其他東西一樣;不過通過她精準的觸覺,她確實衷心佩服他那細致的辨識力。至少她從來不談他生活中的那個秘密,除非又說到「你的那終極真理」。她其實還能絕妙地使它看起來像是她自己生活中的秘密。這就是為什么他常常感到她是在寬容著他;不可能是別的。他寬容著自己,但是她更加寬容;大概是觀察角度絕佳,因此她能跟蹤他那不幸的反常情緒直到連他自己都不能抵達的那些部分。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感覺的,但除此之外,她還知道他是怎樣把它表現在臉上的;他知道由于陰謀,有許多重要事情不容許他去做——但是她能算出一共有多少事情,了解他若是心情不那么沉重,還可能做多少,而且因此能得出結論:他雖然聰敏,卻還有這些那些不足之處。
她尤其深知,在他的生活方式——這些方式包括他那在政府領導下的小小辦公室,管理他那有限的遺產、他那間藏書室、他那在鄉間的花園,在倫敦的那些邀請他又得到回請的人們——與掩藏其下的出離感之間的差別:這種差別使他的一切行為,可稱為行為的一切東西,都變成了一種長期的偽裝。結果是他戴著一個假面具,上面畫著那種對付社會的假笑,從眼睛洞孔里往外看的雙眼帶著和其他五官毫不協調的表情。這一切都是愚蠢的世界經過了多少年也還沒有怎么發現過的。只有梅·巴特蘭發現了,她通過一種無法言傳的藝術練就了一項絕技,就是立即——也許只是彼此交替著的——從正面迎著那雙眼睛,越過他的肩頭,和從洞孔里掃投射出來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因此,他們一面在一起逐漸老大起來,她一面還在和他一起守候著,并且容許由這樣的協作關系來決定她自己生活的形態和色彩。在她的生活方式之下,也隱匿著某種出離,她的行為舉止,從社會的觀點說來,也不能正確反映她自己。只有一種行為一直是真實的,但是她卻不能把它直接交代給任何人,特別不能交給約翰·馬丘。她的整個態度已等于是一種表白,但是對這一點的認識卻似乎命定了要像許多別的東西一樣,被排除在他的意識之外。何況若是她也像他那樣必須為他們的終極真理作出犧牲的話,很可能她會很自然地及時得到他的補償。在倫敦的這段時間里,他們經常在一起,這時若有陌生人聽的他們說的話決不會豎起耳朵;另一方面,那終極真理也會隨時在他們的談話中浮到表面來,那時若有旁聽者就會奇怪他們在講些什么。他們很早就認為幸虧社會是無知無識的,它所提供的邊緣地帶對他們來說很快就稀松平常了。但有些時候情形又會為之一新——通常是她說了句什么話起了作用。她說的話無疑是會重復的,但會經過足夠的時間間隔。「你要知道,使我們得以拯救的是,我們完全符合一種常見的現象:一男一女之間的友誼已成為一種日常習慣,或幾乎是一種習慣,而且終于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東西。」這樣的話她已是經常說的了,雖然在不同的時候有些不同的細節。
我們特別關心的是他來祝賀她生日那天下午出現的新動向。這個紀念日恰好是星期天,正是濃霧重重、室外一片昏暗的季節;但是他照例給她帶來了禮物—認識她這么久了,已養成了一百種小小的慣例。這也是他給自己提供的一種證據:這件在生日那天獻上的禮物證明他還沒有陷落到真正的自私中去。禮物多半也不會多于一件小小首飾,不過總是一件精品,而且他總是特意付出了超過他能力的代價。「你知道嗎?我們的習慣至少挽救了你,因為它到底使庸俗之輩以為你和常人沒有什么兩樣。一般男子最頑固的特征是什么?那就是他那和愚笨婦女沒完沒了度過無限時光的本領——我不是說他們花了時間還不覺得厭煩,而是他們即使厭煩也滿不在乎,并不想有所改變;反正兩者都差不多。我是你那個愚笨女人,是你在教學里祈求的日用飲食的一部分。用這樣的辦法來掩蓋你的蹤跡是再好不過了。」
「那么掩蓋你的蹤跡的是什么呢?」馬丘問道,他這愚笨的女人多半能在這些地方引起他的興趣,「我當然多少懂得你所說的你在別人面前挽救了我——這我是一直知道的。但是挽救了你的是什么呢?你知道,我常想到這一點。」
看上去她有時候也想到這一點,但是她的想法有些不同:「你是說在別人面前嗎?」
「是啊,你要知道,你其實是與我一起的——這是我緊緊和你在一起的結果。我的意思是:我十分尊重你,非常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有時自問這樣做是否公平。該不該讓你這樣被牽連進去——而且可以說——引起了你的興趣。我幾乎覺得好像你一直沒有時間做什么別的事情。」
「沒有別的,只是興趣而已嗎?」她問。「啊,一個人還能想要些什么別的呢?如果我的任務就是我們很久以前同意的那樣,而我又一直在和你一起‘守候’,那么守候本身就永遠是一種吸引人的專門職業。」
「啊,確實是這樣,」約翰·馬丘說。「如果沒有你那好奇心的話!只是,你是否有時候想到,隨著時光的流逝,你的好奇心卻沒有得到什么補償?」
梅·巴特蘭停頓了片刻:「你問這話是否因為你感到你自己也一樣?我是說你也不得不一直等下去。」
他明白她的意思:「等著它到來而竟沒有到來?等著那猛獸跳出來?不是,我現在的想法還和過去一樣。這不是一件我能自由選擇、我能夠下決心加以改變的事。這不是一件可以改變的事。這件事在上帝手里。人是在他自己的法則手里——這就是事實真相。至于法則將采取什么形式,怎樣運轉,那是它自己的事情。」
「是的,」巴特蘭小姐回答,「當然一個人的最終命運是在步步接近,當然它已經來到,總是采取它自己的形式和方法。只不過你要知道,按照你的情況,命運到來的形式和方法過去一直被認為是——啊,將是十分特殊,而且,是具有你自己的風格的。」
這句話的含義使他用猜疑的目光對她望著。「你說了‘過去一直被認為是’,好像你心里已開始有點懷疑。」
「啊!」她含糊地提出了抗議。
「好像你認為,」他接下去說道,「現在不會發生什么事情了。」
她緩慢地搖著頭,但是含義并不明確。「我的想法遠遠不是你所設想的。」
他繼續向她望著。「那么你是怎么回事?」
「這樣吧,」她又等了半晌才說,「我只是比過去更相信你所謂的我的好奇心將會得到極好的補償。」
他們現在毫不掩飾地變得嚴肅了;他已經離開座位站了起來,又一次在那小小的客廳里踱來踱去。他總是把他那躲不掉的話題年年帶到這里來。在這地方,他自己可能會說,他曾伴著各種佐料享受過與她的親密交流。這里每一件東西他都熟悉,就像他自己家里的東西一樣;甚至連地上鋪的地氈都被他不時的踱步磨舊了,很像一家老店里的辦公桌給歷任員工的胳膊肘磨耗了一樣。那種代代相傳的神經質心情曾經在那里發作,那地方記載了他全部中年時代的歷史。他朋友剛說過的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知道自己為了某種原因對這些事情認識得更加清楚了,這使他稍待片刻之后又在她面前站住了:「你是不是可能有點害怕了?」
「害怕?」聽她重復這個詞時,他認為他的問題已使她稍稍變了臉色;因為生恐她已經觸到了某種真理,于是他便很和藹地解釋道,「你記得不記得這是好久以前你問我的話——就是在韋瑟恩德的頭一天。」
「噢,對了,你還對我說你不知道——要我自己觀察。后來我們就很少提到它,時間已經夠長的。」
「對了,」馬丘插話說,「好像是多微妙的一件事似的,不敢隨便觸碰。好像稍加壓力我們就會發現我確實有點害怕似的。因為那時候,」他說,「我們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對不對?」
?她對這個問題暫時還不知怎么回答。「有的時候我認為你確實是怕的。不過,當然,」她附加一句,「也有的時候我們幾乎什么想法都有過。」
「什么都有過。啊!」馬丘低低而無力地呻吟了一聲,想到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想的事,但是長期以來從來沒有像當前這樣赤裸裸。它總是怒目而視,真像是猛獸的眼睛似的;而且他雖然對之已十分熟悉,卻仍會使他從靈魂深處發出一聲長嘆。他們曾經想到過的一切,從第一件事到最末一件事,都從他身上轆轆滾過;過去的一切似乎已淪為毫無結果的猜測。其實此刻最吊詭的就是這一點——一切都簡單化了,只剩下那緊張等待的心情還存在,就像是懸掛在周圍的真空之中。甚至他原來的恐懼,如果確是恐懼的話,也迷失在沙漠里。「但是我認為,」他接下去說,「你可以看得出來,我現在并不害怕了。」
「我看見的、意識到的,是你已經在適應危險這方面取得了毫無先例的成就。和危險生活了這么久,又近在咫尺,你已失去了怕危險的感覺;你知道有危險,但是并不在意,你也不必像過去似的在黑暗中吹口哨壯膽了。考慮到危險的確存在,」梅·巴特蘭最后說,「我只能說你這種態度是無人能比的。」
約翰·馬丘微微笑了。「是一種英雄氣概嗎?」
「當然——可以這么說。」
他考慮了,「那么我確實是一個勇敢的人,對嗎?」
「你原來就是這樣表白你自己的。」
但是他仍然不愿肯定。「可是一個勇敢的人難道不知道他怕的是什么——或者不怕的是什么嗎?你要知道,我卻并不知道。我不知道焦點何在。我叫不出它的名字。我只知道我暴露在危險面前。」
「是的,但是暴露得——我該怎么說呢?——非常直接。非常貼近。這樣總夠了吧。」
「夠使你感到——在我們的守候到達終點時——我并沒有害怕,是嗎?」
「你并沒有害怕。但這并不是,」她說,「我們守候的終點。也就是說,并非你的終點。一切還有待你去發現。」
「那么你為什么沒有什么可等待了呢?」他問道。他今天一直感到他是在隱瞞著什么,而且他仍然這樣感覺。由于這是第一次得到這種印象,這天就成了一個特殊的日子。事情顯得格外突出,因為她最初沒有做出回答;于是他又往下說,「你知道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作為一個勇敢的人,他這時的聲音有點顫抖,「你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她的沉默,加上她臉上的表情,幾乎是一種招供——這使他更加有把握。「你知道,但是你不敢告訴我。是件極壞的事,你怕我自己會發現。」
所有這些可能都是真的,因為看她的表情(連她自己都沒有料到)他確乎已經越過了她偷偷劃在她自己周圍的某一條神秘的界線。但她畢竟沒有感到不安——真正的最后結論是他自己無論如何可以不必焦慮——「你永遠也不會發現的。」
小說第三節請見:亨利·詹姆斯:《叢林猛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