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姑父回來收莊稼了，因而立春便不再住在周芹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上午，她看見姑姑鄰居家的女孩子穿了一件高領毛衣，很漂亮，說是在供銷社買的。她決定也去買一件，給立夏。妹妹是高中生了，雖然重心在學習上，可也不能穿得太寒酸。這一點老爸就特氣人，大約是看著自家的姑娘個個水蔥似的，怕太招風吧，在穿著上管得緊著呢。尤其對立夏，生怕她因為虛榮耽誤了學習。
老陳叔笑瞇瞇地接待了她，“給立夏買呀？那你就來這件蘋果綠的，要是你自己穿，這件藕荷色的不錯。”
立春想了想，沒舍得給自己買，手里余的錢還計劃再給楊亞飛的媽媽配幾副藥的。
“我不缺衣服穿，就給立夏買一件吧?！绷⒋盒χf。
老陳叔看著立春點頭，“好丫頭?！?/p>
立春給了錢，剛轉身要走，老陳叔突然問，“立春，聽說你處對象了？”
立春嚇了一跳，趕緊說，“沒有啊，老陳叔，你聽誰說的？”
老陳叔摸摸腦袋，“今天來買貨的好幾個人都說了，說是九隊姓楊的小子?！?/p>
立春腦袋嗡的一下，怎么回事？自己的行動一向十分隱秘，怎么會有許多人知道了？臉上一紅，支吾道，“老陳叔，你別聽他們瞎說?！?/p>
回來的路上，立春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心里萬分忐忑著，這可怎么辦？老陳叔說好幾個人都說了，那就說明有很多人知道了？他們是怎么知道的？老爸周山有沒有聽說？他今天可是一直在外面了。如果他搶在自己告白之前知道了這件事，不得氣瘋了？自己該怎么辦？先下手為強？
走到家門口，立春已經做下決定，今晚就跟爸坦白，自己又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自由戀愛還有錯嗎？跟爸說清楚，找時間訂了婚，就再也沒人敢在背后嚼舌頭了。
李玉花已經把飯做好，飯鍋里熱氣騰騰，白米撈飯，土豆燉豆角。懂事的立秋在幫媽媽拿碗筷。立春進屋連忙洗手，幫媽媽往飯桌上端飯菜，她發現周山竟然沒回來。
“媽，我爸呢？”立春問。
“不知道啊，早上走出去以后一直沒回來。立秋和立冬喊餓了，我就開飯了，我想快該回來了吧?！?/p>
正說著，門一響，周山回來了，徑自進了屋。立春跟著進來，看爸爸臉上似乎很是不好看，不由得有些緊張。
“爸，洗手吃飯吧?！绷⒋赫f。
周山沒看她，也沒應聲，轉身出來，洗了手，脫鞋上炕。立秋和立冬不懂大人的事兒，大口吃著飯，又搶著菜里的肉塊。
李玉花注意到了丈夫的異常，小心奕奕地問，“發生什么事了嗎？怎么看著不高興??？”
周山剛把飯碗端起來，聽媳婦問了，又把飯碗重重地放下，似有難以下咽之意，眉頭也鎖成了一個疙瘩。
“瞧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快吃飯吧，明天，我看咱也該收莊稼了，左鄰右舍的，都已經動起來了。”李玉花為丈夫夾了一塊肉。
周山重重地喘了口氣，抬眼去看立春，立春覺得爸爸的眼光中似乎有一把刀子，嚇得躲了開去。
“立春，你爸我說話也不會拐彎抹角，我問你，為什么現在外面有關于你的風言風語??？人家都說你跟你九隊老楊家的小子在處對象，是真的嗎？”
立春的臉一下子紅了，周山到底先她一步聽到了風聲，這可怎么辦？
“你把你爸的囑咐當成耳旁風了是不是？你姑娘家的臉面也不要了是不是？”周山厲聲說。
立春把飯碗放下，此時此刻，她如何能咽下一粒飯？爸爸最恨自由戀愛這件事，如今自己偏偏打了他的臉，怎么能讓他的怒氣平息下來呢？此刻，她真希望立夏在家，能幫她說上話?？上н@個丫頭要后天才回來，而兩個小的什么也不懂，自己的媽媽李玉花在丈夫面前一向是唯唯諾諾，什么話也說不上。
“爸，對不起，女兒不孝了?？墒?，本來我今天是想跟爸你說這件事的。此前，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楊亞飛，覺得他是個好男孩。就想著……就想著了解了解他，如果真是個好男孩，女兒不怕吃苦，愿意跟他一起靠雙手建設自己的新生活。如果我看走了眼，也就算了。不管是哪個男孩子，我都會事先考察一下的，絕不會輕易就許下終身，我是為了自己的將來負責呀。女兒真的是這么想的，所以才沒有聲張。只是偷偷跟他交往了幾次。但是爸，請你相信，女兒真的沒做什么有辱門風的事，女兒知道女孩子家最重要的是名聲和臉面。如今女兒已經確定，他確實是個好男孩子，值得我托付終生。本來今晚我就想跟您提這件事呢，不想……”
立春說到這里，已經哭起來了。李玉花驚恐地來回看著女兒和丈夫，又為女兒驚訝和擔心，又怕丈夫大發雷霆。
“你還知道名聲和臉面嗎？”周山吼道，“那為什么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
“爸，我向您發誓，我真的沒做什么，只是和他談了幾次話，一定是，一定是……”立春急得滿臉漲紅，也想不出來是誰故意散播這個消息，壞她的名聲的。
“爸，一定是有人不懷好意，暗中向女兒使壞了。”立春哭道。
“你還知道？在這農村，就算是普通農家的丫頭，自己搞對象也會讓人說三道四的，更何況你？我周山這一輩子最注重名聲和臉面，生了兩個女兒個個出類拔萃。自從你們長大我就擔心，可千萬不要給我弄出什么亂子來。本來我以為要操心的是立夏，那丫頭不聽話。你這大的穩穩當當的，應該是個好孩子，可沒想到……”
周山說不下去了，立春又羞又愧，轉身跑進里屋趴到炕上哭起來。
周山回頭瞪了李玉花一眼，吼道，“都是你這當媽的，一點正事也沒有，就知道慣她們?！?/p>
立秋和立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見媽媽和姐姐都哭了，爸爸又大喊大叫，也把飯碗扔下，跟著哭起來了。
恰巧，李振吃完晚飯來舅家借鐮刀，知道立春姐‘出了事兒’，連忙跑回家告知自己的媽媽。周芹聽說大哥在家發脾氣，立春在里屋哭，就知道一定是談戀愛的事兒露餡了。她心疼自己的大侄女，不顧一天的勞累，趕緊來到大哥家。
立春還在里屋哭，周山坐在炕頭上沉著臉，李玉花在安撫兩個小的，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該咋辦。周芹脫鞋上炕，坐在大哥的面前，嗔怪道，“大哥，有什么話好好說，孩子那么大了，你不能說罵就罵。”
周山見周芹是沖著立春來的，立刻又火冒三丈，“我這輩子最恨那些不著調的事兒，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婚正娶。我已經很開明了，我不比屯子里的那些當家長的強百倍？我從來不強加她什么，從來不強迫她做這做那，我再看中的小子我都不說話，我都聽她的。我看著自己女兒心疼，想著啥事得她同意才成。可是到頭來怎么樣？你看看，這是不是我給慣的？越看不上啥她越給我來啥，還自己處上對象了，這村里村外傳得沸沸揚揚的，叫我怎么抬得起頭來？”
周芹連忙辯解，“大哥，哪里就傳得沸沸揚揚了？我咋就沒聽說呢？再說，現在都啥時代了，年輕人自己處對象不算啥丟人事兒了。立春前幾天就跟我說了，她不好意思跟你這當爹的開口，求我跟你把話說明。這不這幾天家里活多，我忙著摘菜豆，就給忘了。立春既然看上那小子了，我看就準沒錯兒，孩子的眼光你還不知道？肯定是個人才，窮點兒怕啥嘛，將來準行。現在既然你知道了，那咱就把話說開得了，不如趁早把婚訂了得了。訂了婚，有啥來往，就沒人說三道四了?！?/p>
“訂婚？我又不是不認識那家人家，孩子是行，可是也太窮了。立春嫁過去得遭多大的罪啊？我能不心疼嗎？她說想留在農村，我也同意，尋思踏踏實實地在我們老兩口跟前過輩子也挺好。可是咋也得找個上等人家呀？就憑她的條件，怎么能嫁到那么窮的人家去呢？我不同意?！?/p>
“哥，你不能把人一眼看到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一窮窮到死？只要知道好好過日子，早晚會把日子過好。咱立春不是嫌貧愛富的孩子，這多難得?。扛闲膼鄣男』镒舆^日子，齊心協力，還愁日子過不起來？也就眼下瞅著受點苦，年輕人，受點苦好。咱們年輕的時候不也那么窮嗎？你看現在咋樣？還不是都把日子過起來了？”
周山瞪了周芹一眼，他這個妹子當年就是違背了老爹的意愿非要嫁給現在這個妹夫的。倒也是，人家日子是過起來了，全村人哪個不羨慕人家的富足？如今自己的女兒又來這出兒，不就是隨她的嗎？
嘆了口氣，周山說道，“這姑娘大了，真是不中留啊。就連立春也不聽話，自己處上對象了?，F在我就尋思我那二丫頭到時候不得怎么氣我？不把我氣死才怪了。”
周芹咯咯笑了，“一天凈瞎想，立夏那孩子是有大出息的，將來考上大學，要在城市里生活了。人家有人家的生活方式，恐怕你是真管不著了?，F在，還是把眼下緊要的解決了吧。既然你說聽孩子的，人家孩子又看對眼兒了，你就別跟著攪和了。強扭的瓜不甜，你干涉孩子的婚事，將來她要是不幸福，不得怪你一輩子？你一輩子就踏實？讓她自己尋個隨心如意的男人，吃苦受累，她心甘情愿，不比什么都強嗎？”
周山哪里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心里也明鏡似的，如果立春執意要嫁給那個窮小子，他怎么能攔得住呢？他現在阻攔，無非是想讓女兒更幸福一點兒啊。
聽見姑來了，立春早已經停止了哭聲，在里屋悄悄地聽那兄妹二人說話。聽著話鋒有了轉機，心情不由得喜悅起來。整理一下，低著頭出來，坐到周芹的身邊。
周山瞪了女兒一眼，重重地說，“立春，你真的打定主意跟那姓楊的小子了嗎？”
立春點頭，“是，爸?！?/p>
“我要是不同意呢？”
立春的眼眶又紅了，“爸，你要相信女兒的眼光，女兒不會看錯人的?！?/p>
周山臉色陰沉，沉吟了半晌，說道，“立春，你非得要跟姓楊那小子，我也不會攔，我知道恐怕我也攔不住。但是你可得想好了，別到時候受不住窮，怪你爸當初沒勸你。沒有父母不希望自己孩子幸福的，你嫁到那樣的人家去，且有的罪受呢，三年兩載的，都解決不了什么問題?！?/p>
“爸，你放心，可能要經歷的東西我都想到過了，我不怕，我相信我們有能力讓日子很快就好起來的。”立春堅定地說。
周芹也在旁邊幫腔，“是啊，兩個人都能干，還愁日子過不起來？我大侄女的眼光肯定不會差，小振認識那小伙子，說好著呢。孩子愿意，你就別攔著了。大哥呀，既然你說外面有人傳得沸沸揚揚，那咱就抓緊時間把婚給訂了得了，咱們托個媒人，兩邊聯系一下，訂了婚，別人還有啥說的了？”
“必須得找個媒人，裝樣湊數也好，沒有媒人叫個啥？怎么訂這個婚？”周山悶悶地說。
立春在旁邊小聲說，“爸，我通知楊亞飛，讓他家找媒人吧。他家的媒人上咱家門來提親，還是比較好的，也顯得……”
周山明白立春的意思，總算這丫頭還知道里外輕重，由男方托媒到女方家來提親，總歸是女方這邊有些臉面的。再說，憑我周山家這么漂亮的丫頭，媒人差不多要踏破門檻的，要主動去那個窮家提親去？
周芹一看，事情也差不多了，一拍大腿說，“還是我侄女想得周到。這樣，立春來來去去的也不方便，就讓立春寫封信給楊家小子吧，把事說明白，然后明天我讓小振給送過去，好吧？”
周山只得默認，也只得認了這門親事。自己的女兒自己最了解，別看她不聲不響地，他要是不同意，那丫頭敢上吊。年輕人，就由著去吧，另者，那楊家小子確實不錯，如果不看家，光看人，那還真是百里挑一，看著是踏實。也許女兒命中就有這一劫吧？從小寵著，捧著，到底她還是要經歷貧窮這一關。一周歲過生日抓周的時候，她不是放著雞蛋鉛筆啥的不抓，就抓了個草棍子嗎？當時自己老媽說這孩子長大了是個干活的命，他還不信呢。那水靈靈的俊閨女，怎么會是干活的命呢？如今看來，老媽簡直是神人啊，真就應著她的話來了。
唉！常言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路是自己選的，就由她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