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和立夏踏踏實實地幫家里干了五天活。兩個女孩子雖然頂不上整勞力,但也真的是幫了大忙,周山家的玉米在這五天里差不多全部收回并入了倉。地里的菜豆李玉花早提前摘完了,如今田野里的活計只剩下了捆玉米稈并拉回家,這是農(nóng)家來年一年的燃料。冬天的熱炕頭,煮一日三餐都要靠它,有耕牛的家庭,玉米稈還是喂牛的好飼料。不過這個活已經(jīng)不急了,等家里雜活干得差不多了,周山和李玉花兩口子花上個三天兩天就可以解決掉。
到了第五天中午,還不到十一點,一家四口就從地里回來了。因為下午立夏就要返回縣里,明天就正式上學了,全家人要一起好好吃頓飯。路過村口的供銷社時,周山特意進去買了一塊肥豬肉和一些熟食,二女兒就要走了,得好好犒勞一下她。
到了家,立夏開始洗漱自己。這幾天在地里,自己都成了土制的了,渾身上下都是土。立春則幫媽媽生火做飯,摘菜洗菜。立夏最愛吃紅燒肉,也最愛吃媽媽做的紅燒肉。李玉花把五花三層的腰排肉切成不薄不厚的大片,把鐵鍋燒得熱熱的,然后將那些肉片全貼在鍋底上,烙得焦黃時翻過來再烙另一面。烙好之后,放上蔥段和蒜片以及醬油煸炒一會兒,加入鹽和糖,添上水,稍微燉上一會兒,一大盆口感筯道,香而不膩的紅燒肉片就出鍋了。
周山也累壞了,趁著這個機會,盤腿坐在炕上歇著,看著立秋立冬一雙小兒女玩耍,滿意地微笑著。
突然,大門聲一響,進來一個中年男人,李玉花不認識,立春卻紅了臉。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五隊的王會計,楊亞飛的遠房舅舅。他經(jīng)常去村大院開會辦事兒,所以立春認得他,也聽楊亞飛提起過。今天他突然登門造訪,一定是沖著這門親事來的。立春心里亂跳,連忙擦擦手,迎過來,“王叔好,快請進屋里。”
王會計向立春微笑點頭,又轉(zhuǎn)向李玉花,“周嫂子好啊,我大哥在家不?”
李玉花差不多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誰,連忙說,“在屋里呢,快進屋去吧。”
周山在屋里已經(jīng)聽到了外面的聲音,正待下地,王會計已經(jīng)進了屋,熱情寒暄著,“哎呀,老周,這可是頭一回到你家來,這日子過得硬氣哈。”
“呵呵,哪里,小戶人家,供個學生,緊著呢。”
周山謙虛著把鞋穿上,把王會計讓在炕頭上,又讓立秋去拿紙煙,立春也把一盤水果送過來,羞答答地低著頭,不敢看王會計一眼。王會計倒是好好瞧了瞧立春,向周山笑道,“你老哥可真有福氣呀,生了這么好的一個大閨女,可真是讓人羨慕。”
周山心里明鏡般地知道王會計是來做什么的,對這樣的溢美之詞,臉上也沒什么高興的表露,“有什么用?早晚得出門子。出了門,就是人家的人嘍。”
王會計笑道,“你要這么說,我還真就接你的話來了。我今天來就是要給立春提門親事的。”
“哦,呵呵,謝謝你的好意哦。誰家的小子啊?”
“說起來,是我一個遠房表姐的小兒子,就是九隊的老楊家,他爹叫楊老二,前幾年就走了。家里有五個兒子,這個是最小的,叫楊亞飛。哎呀,這小伙子才是人上人啊,長的那就別說,十里八村的小子都找出來排成隊,那孩子也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論人品,那叫一個踏實,勤勞能干,敦厚穩(wěn)重,又孝心。反正吧,真真兒的一個好孩子,就一個缺點,窮。窮在早年沒了爹,上面四個哥都娶了媳婦。咱得說,那可是正經(jīng)過日子人家,我那老表姐也有正事兒,要不那么窮,誰家閨女愿意跟去受苦?可是你看,人家個個娶上了媳婦。就剩這最后一個小的了。現(xiàn)在的條件就是三間草房,一個老媽加一個妹子。孩子看上了立春,我那老表姐就托我過來給說一聲,呵呵。”
周山冷著臉聽完了王會計的一席話,吸了一口紙煙,慢慢說,“老楊家這小子我見過,長得是不錯,家也是忒窮。不過,孩子的事我不擋著,只要立春同意,咱就沒話說。自打立春回來,這說媒的是成天有,我也看中幾家,可是丫頭不同意,也就算了。這回還是聽她的。”
“中,你這老人當?shù)煤谩!蓖鯐嬝Q起大拇指,“我那外甥要是和立春成了親,那一對兒真的得說是金童玉女啊,走在街上,你老哥也得自豪啊,在這桂家村,橫豎找不出第二對兒這么俊的孩子了。”
周山只一笑,大聲叫立春進來。立春在廚房,一直在心亂跳,聽爸叫她,臉上一下子又紅了,連忙擦手進屋。周山示意她坐下來,也不看她,低頭說道,“你王叔今天來,又是要給你說親的,是九隊的,叫楊亞飛。你認得不?”
立春臉上發(fā)燒,低頭說,“認識。”
“印象可好?”
“嗯。”
“爸在這事上是一直聽你的,你同意就點頭,爸不攔你。只要你不怕去過窮日子就好。”
立春低頭,手搓著衣角,半晌,點了頭。
王會計拍手笑道,“我就說立春指定能同意,這孩子不是嫌貧愛富的樣子,再者我那外甥那人樣子,誰見了誰看不中呢?”
周山長吁一口氣,“孩子愿意,我就沒啥說的,你看啥時候有時間,訂個日子,看看家。”
王會計忙說,“再過幾天,家家戶戶的活計也就都干完了,咱就選八月二十六那天相親,怎么樣?”
“行。”周山并不多言。
王會計又說,“你們也商量商量,看看要是相親相妥了,要點什么彩禮,拉個單子。能娶上立春,那是老楊家祖墳埋對地方了。我那老表姐說了,丫頭要啥都沒關系,她盡量滿足,借多少錢她都認。”
周山冷笑,“借下的債她能還嗎?還不是這兩個孩子受苦吃罪?”
王會計便有些訕訕地,“那是,不過,面兒上咋也得過得去唄。”
“行吧,那就這么定。老王,中午在這兒吃吧,咱哥倆喝兩盅,你嫂子手藝還不錯。”周山才顯出一點熱情。
王會計連忙推辭,“吃過飯來的,家里還有不少活等著我呢,這就得走。”
周家一家人熱情挽留,王會計到底沒有留下吃飯,臨走時笑著說一句,“等這門親事妥了,我要吃謝媒宴的,那時我再來好好跟你周老哥喝幾盅。”
王會計走了,李玉花放飯桌張羅吃飯,立夏才從里屋出來,人已經(jīng)洗得干干凈凈了,清秀可人。拍手笑道,“我姐要訂婚了呀?太好了,我要有姐夫了。”
周山瞪了她一眼。立夏立刻回擊,“瞪我干嘛?我認得楊亞飛,長得可好了呢,要我看,整個桂家村,能配得上我姐這俊模樣的也就他一個了。”
立春滿心歡喜,但在周山面前也不敢顯露,只悄悄地扯了扯妹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招惹老爸。一家人圍坐桌前開始吃飯。立夏見到紅燒肉,簡直是老貓見了老鼠,餓狼見了小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家人都瞧著她吃肉,就連立秋和立冬也覺得有趣,哈哈大笑起來。
“笑什么笑?不知道你二姐在學校多可憐?天天蘿卜湯大咸菜,土豆片子大白菜,哪里吃得上肉?有時候菜里倒也有幾塊肉,那能和媽做的紅燒肉比?難吃死了都。”立夏用筷子敲敲立冬的頭,又夾起一片放進嘴里。
李玉花心疼得說,“實在饞了,周日就回來,媽給你做肉拉饞。”
周山卻不以為然,“什么叫寒窗苦?天天吃香吃辣那還叫讀書?讀書就是個苦差事,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別人家的孩子不也是一樣?就咱立夏挨餓了?”
立夏連連點頭,“我爸說的對,讀書就得吃苦,又不是我一個人吃得不好,學校的大伙食就那樣。我們女生都吃不飽,男生更別提了。有一個別的班的男生,總是吃不飽,每天都挨桌劃拉剩飯吃,看哪桌有剩飯剩菜,就都劃拉自己碗里。”
“哎喲,這孩子的爹媽知道了,不得心疼死了?”李玉花聽了,就差點要掉下眼淚來,仿佛那個撿剩飯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
“不過據(jù)說明年學校就會有小食堂了,到時候,學生可以憑飯票買飯菜,菜品多樣,可以隨便挑,吃不飽可以多買。”
“那樣就好了,”立春接話說,“家里咋也不差你的吃飯錢,到時候,想吃什么就買什么,咋也吃飽了。”
不再糾結這個話題,一家人繼續(xù)熱熱鬧鬧吃飯。席間,周山提到相親和彩禮的事,李玉花就說,“讓她干大姨來張羅這個事兒吧。秀芳在城里,見識也多,撿時下好些的東西給孩子要兩樣,一樣的訂婚,別讓孩子委屈,別家姑娘有啥,咱立春也該有啥。”
立春心疼楊亞飛,開口說道,“叫我秀芳大姨來我同意,但是要什么得我說了算,你們不能干涉。”
周山橫著眼看著大女兒,向李玉花說,“你聽見沒?你養(yǎng)的好女兒,這還沒訂婚,就開始知道向著人家了。”
李玉花不敢再說話,她怕惹丈夫不高興,殃及孩子們。立春心里有數(shù),也不想跟爸做口舌之爭,也就低了頭吃飯。只有立夏忍不住笑了,結果挨了周山一筷子。
“多吃點兒,回去好好念書,將來有點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