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楊亞飛和立春回娘家串門子。今年,楊亞飛和立春無債一身輕,真?zhèn)€是可以挺起腰板兒面對所有人了。雖然手上還沒有什么大的余頭,但小兩口兒大方得很,給周山夫婦及三個弟妹都買了新衣服,另外還有一些水果點心,大包小裹地進(jìn)了屋,這新年禮物幾乎堆了半炕。
周山很滿意女兒女婿的表現(xiàn),在心底里也真的對楊亞飛刮目相看了。但嘴上卻不肯輕易夸人,跟李玉花提起立春家的日子時,經(jīng)常在鼻子里哼一聲說,“還不是我閨女能干?。”如今但見小兩口回來串門子,臉上倒也舒展許多,囑咐李玉花把最好的雞魚肉菜拿出來招待女婿,然后就背了手出去溜達(dá)了。他知道,他在屋,孩子們都不自在,大過年的,就讓他們瘋?cè)グ伞?/p>
立春為立夏買了一件姜黃色的棉衣外套,款式十分新穎,立夏穿在身上,立刻變漂亮了許多,站在鏡子前,照來照去,簡直是舍不得脫下來了。
“立夏,以后把頭發(fā)養(yǎng)起來,再穿上幾件好看的衣服,肯定就是個大美人了。”立春用欣賞的眼光瞧著妹妹。
立夏翻了翻眼睛,“唉!可憐我長到二十歲,丑也就罷了,就沒穿上件像樣的衣服。尤其是冬天,媽做的棉襖又厚又重,臃腫得像個笨熊。今天總算借了姐和姐夫的光,穿上件漂亮的棉襖,開學(xué)了可得跟同學(xué)們顯擺顯擺。謝謝了,姐夫。”
立夏說著向一旁正在陪立秋立冬玩的楊亞飛擠了一下眼睛。楊亞飛靦腆地笑道,“就不要謝我了,我得好好謝謝你這個大媒人呢,把這么好的周立春介紹給我當(dāng)媳婦。以后我和你姐會更努力賺錢,把日子過得要多像樣有多像樣,然后多給你買漂亮衣服穿。”
立夏擺了擺手,“你們呀,就好好建設(shè)你們的小家庭吧,可不用你們給我買衣服穿。我再有半年就上大學(xué)了,遠(yuǎn)離家鄉(xiāng),要學(xué)會自力更生的。”
“是啊,我們立夏是個有出息的丫頭,將來,不知道會出落成什么樣子呢。”立春笑道,“到時候你有心給買衣服,人家都嫌土呢,是不是?得了,你們好好在屋里玩,我去幫媽做飯去。”
晚飯十分地豐盛,排骨燉粉條,小雞燉蘑菇,炸帶魚,還有炒豆芽等幾個素菜。飯桌上,周山滿滿地給楊亞飛斟了一杯白酒,楊亞飛也不推卻,陪著丈人喝起來。吃得熱鬧處,立春公布了一個好消息,她又懷孕了,并且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了,身體并未有異常表現(xiàn),估計這次能保住了。
李玉花聽了又是高興又是后悔得說,“你這個傻丫頭,怎么不早說呢?我哪能讓你跟我忙活做飯呢?累著可怎么辦?”
周山聽了也是滿心歡喜,他也想抱外孫子呢。立春結(jié)婚一年多,一連流了三次產(chǎn),可把他這當(dāng)爸爸的心疼夠嗆。也曾叫李玉花去給立春送錢過去,讓她買藥調(diào)理身子,可立春堅決不收,堅稱自己年輕身體好,不會有事的。如今又懷上了,并且不像以往剛剛一個多月就掉了,看樣子是有希望了。于是開口說道,“亞飛呀,正月里也沒什么大事,就讓立春在家多呆幾天吧,正好立夏也在家,姐倆以后也沒太多機(jī)會在一起膩歪了,好好一起聊聊天兒,多吃點兒好吃的,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我知道你媽對立春也好,可是畢竟在你們家是媳婦,天天躺在炕上也不是那么回事兒。”
楊亞飛趕緊點頭同意,“行啊,爸。立春在家天天跟著我受累,難得過年這幾天清閑,就多呆幾天吧。家里現(xiàn)在確實沒什么活兒,也就是賣點兒藥,亞麗就能應(yīng)付了。”
立春感受著親情的包圍,心里暖暖的,笑說,“我初八上班,那我就呆到初七好了,再在家里當(dāng)幾天懶姑娘。”
果然,立春放松地在娘家呆了幾天,天天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啥活都不干。她倒是不想這樣,可是架不住一家人的親情攻勢。于是,她真的放松下來了,除了吃飯,幾乎就是睡覺。立夏慨嘆姐姐的睡眠竟然如此好,腦袋沾上枕頭就能睡著,白天睡了晚上還能睡,仿佛總也睡不夠似的。
“你姐啊,就是太累了。嫁給老楊家,那活有多重啊?天天起早貪黑,還要上班。老太太冬天還做不了飯,她忙前忙后的,不但是身體累,心里也累啊。總算有機(jī)會啥都不用干,啥都不用想,就讓她睡去吧。補(bǔ)補(bǔ)覺,也能好好養(yǎng)養(yǎng)胎。”李玉花嘆道。
初六這天中午,陽光明媚,天暖暖的。立春吃過早飯后又瞇了一小覺兒,醒了以后,和立夏一起啃了兩個凍豆包。立夏建議,可別再睡了,姐倆一起去姑家串門散散心去。楊亞飛回家之前,兩口子已經(jīng)帶了四樣禮品去周芹家正式串過門了。自從立春訂婚,周芹這個當(dāng)姑的就沒少為侄女操心,無論是過日子的謀劃上還是資金上都給予了大力的支持,小兩口怎能不表示感謝呢!立春同意了立夏的建議,她喜歡跟姑姑聊天,娘幾個坐在熱炕頭上,嗑著瓜子,說著心里話,還能從中學(xué)到許多過日子的經(jīng)驗知識,那真是由心而發(fā)的快樂呀。立夏則是憋得太久了,天天就是守在家里,立春睡大覺的時候,她可都是在寫作業(yè)。今天更是覺得頭昏腦脹的,不出去走走恐怕要瘋了。
姐倆兒取得周山的同意,一起牽著手出來,到了周芹家,卻并不是往日歡聲笑語的景象,讓姐倆大吃一驚的是,周芹正趴在炕上哭天抹淚兒,姑父李守全坐在炕沿邊上,一臉怒氣。李振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縮著脖子,耷拉著頭,坐在地下的板凳上,瞧見是立春和立夏進(jìn)來,眼里瞬間閃出一絲希望的光彩。
“怎么啦,姑?”立夏尖叫了一聲,撲了過去。
立春穩(wěn)重,但也知道姑姑家恐怕是發(fā)生了什么嚴(yán)重的事情,姑姑一向剛強(qiáng),她還從來沒見過她哭過呢。姑父是個老實本分的人,總是笑呵呵的,今天卻是怒火沖天的樣子,這是怎么啦?
周芹見是兩個侄女來了,更是情難自抑,扯住立春的手便哭開了,“大侄女啊,我這個命咋這么苦呢?李振這個小牲口啊,咋就做出那傷風(fēng)敗俗的事兒來了呢?你說他老實巴交地,不聲不語地,咋就能做出那么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來呢?這以后,我的臉可往擱啊?我可咋在二隊呆著了?讓我死了得了。”
立春和立夏一頭霧水,李振到底做了什么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了,至于讓開明的姑姑尋死覓活的?轉(zhuǎn)頭去看李振,李振把頭低得更低,就快伸到膝蓋中間去了。姑父李守全重重地嘆了口氣,悶聲悶氣地說,“小振把人家丫頭肚子搞大了,女方家要求趕緊結(jié)婚呢。”
“啥?你……”立夏張大了嘴巴,不能相信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一向?qū)λ┟菑牡谋淼芾钫窬谷煌蝗婚L成了大人,還把人家丫頭肚子搞大了,這是什么事兒嘛?紅著臉,拿眼睛狠狠去瞪李振,可是李振根本不敢抬頭,估計有地縫也要鉆進(jìn)去了。
立春聽了倒是松了口氣,雖然這不是啥光彩事兒,但在農(nóng)村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不過是沸沸揚揚地被人在街頭巷尾議論幾天,男女雙方談好條件,抓緊結(jié)了婚也就了事了。之后孩子生出來,大孫子抱上,基本也都是皆大歡喜了,日子該咋過還是咋過。
“姑,原來是這呀,其實這沒啥大不了的。既然女方愿意,小振也不小了,就張羅結(jié)婚得了唄。到時候抱上大孫子,你就不哭了,光知道笑了,是不是?快別哭了,說說看,是誰家的丫頭啊?”
周芹擦了一把鼻涕,恨恨地說,“就是差在這兒了嘛,要是啥好人家的丫頭,我也就認(rèn)了。偏偏是胡大鳳的閨女。誰不知道胡大鳳的為人啊,又小摳又刻薄,尖得好像心眼子都讓她長了去似的。同一輩子人我最看不上的就是她,偏偏要和她做親家,想想我都堵得慌。”
立春這才明白了姑姑為啥情緒這么激動,只好勸道,“姑,胡大鳳確實是那么個人,我也不是不了解她。但是他家畢竟是正經(jīng)過日子人家,不能說不是好人家。她男人劉福根也算是個老實人,他家閨女……”
“劉玉翠,我知道,”立夏接口說道,“比我小一歲,是我下屆的。長得還不錯,人好像也還挺好的。”
周芹接著哭道,“小振說去年春天兩個人就偷偷好上了,這個缺德孩子,我又沒說不許處對象,相中人家就跟我說啊,咱們光明正大地托媒人去說媒不就完了嗎?咋能偷偷地不干人事兒呢?說是那小翠肚子里的孩子都三個多月了,再不張羅結(jié)婚就顯懷了。丟不起這人哪。這老劉家的人剛走,說了日子就訂在二月,再不能拖了,讓我趕緊準(zhǔn)備彩禮,張羅結(jié)婚呢。”
立春好言好語地安慰著姑姑,又向李振說道,“小振,禍?zhǔn)悄闳浅鰜淼模愕拐f出來聽聽,你到底咋想的?”
李振總算把快耷拉到地上的頭抬起來,眼睛卻不敢正視屋里的幾個親人,“我喜歡小翠,小翠也喜歡我。我知道我媽看不上她媽,說出來我媽也不會同意的,就偷偷跟她處了。她現(xiàn)在有了,我不能對不起她呀。還有,小翠不像她媽那樣,結(jié)了婚,我保證,我們倆一定對爸媽好的,一定好好過日子。”
立春又接著勸道,“小振說得對呀,姑,她媽不像樣,不等于孩子也那樣。既然兩個孩子都愿意,肚子里還有一個著急的,那就得抓緊辦事兒了,不然到時候挺個大肚子結(jié)婚,就更讓屯鄰笑話了。你就別哭了,趕緊跟姑父商量,托個媒人過去,問女方都想要啥彩禮。這頭該準(zhǔn)備就得準(zhǔn)備了。等明兒我回家把家里好好安排安排,上班以后,我就盡量過來幫你張羅,好不好?”
李守全也站了起來,向媳婦說道,“立春說得對,事到如今,你就認(rèn)命吧,就別挑三撿四的了。那小翠肚子里的可是咱們老李家的種,就看在孩子的份上,認(rèn)了吧,趕緊起來,收拾收拾,把親戚們都找來,商量商量咋整,把日子訂了,就抓緊張羅收拾房子吧。”
總算周芹面對了現(xiàn)實,從炕上起來了,立春和立夏才回了家,周山夫婦聽了這個消息也很震驚。周山嘆了口氣,說道,“我這妹子的后半生,就看她的造化了。”
第二天,立春回了自己的家,清算了近期的藥賬,洗洗涮涮,準(zhǔn)備上班。閑話間提起李振突然結(jié)婚的事,卻見亞麗的臉色突然變了,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里屋。立春心里一動,趕緊跟了進(jìn)去,見亞麗撲倒在炕上,小聲地哭起來。
立春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上前抱住亞麗,難過地問道,“亞麗,你喜歡我們家李振嗎?你這個傻丫頭,你為什么不跟我說呀?都怪我,我從來沒往這個上面考慮過。我尋思你還小呢,不著急考慮這事兒,還尋思等咱們家日子過起來,有了錢,好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你嫁出去呢。”
亞麗只是哭,沒有說話。哥哥嫂子天天忙著賺錢還積荒,根本沒有心思關(guān)心她的終身大事。而在老媽眼里,她還是個孩子,媽說過想再多留她在家呆幾年呢,她知道,媽是心疼五哥五嫂,想讓她多在家?guī)退麄兏蓭啄辍K约盒睦镌缍加辛死钫瘢墒撬缓靡馑奸_口說啊。過了年她才十九歲啊,自己開口說喜歡上了別人,有多臊得慌啊!她一直期盼著哥哥嫂子能把話題放在她的身上,聊一聊她的婚事,她也好借機(jī)把心里話說出來呀。可是他們張口閉口說的全是過日子的事兒,壓根兒想不到這茬兒。她也一直側(cè)面關(guān)注著李振,見他那邊也沒有訂婚的意思,她還一直是放心的,想著萬一嫂子提到李振家想要提親,找兒媳婦,她也好吐露一下自己的心思啊。可是誰能想到,他突然就要結(jié)婚了呢?居然女方已經(jīng)懷了孕,看來,李振是根本沒看上自己呀。
立春抱著傷心哭泣的亞麗,心里真是萬分愧疚,追悔莫及。她怎么就沒想到亞麗的小心思呢?她怎么就沒關(guān)心一下她的感情問題呢?如果她早可以知道,早點兒告訴姑姑,告訴李振,也許就不是今天的結(jié)局了。姑姑可以娶到一個隨心如意的兒媳婦,而把亞麗嫁給姑姑家,她有多放心啊,那將是一樁多么美好的姻緣啊。
立春也哭了,也許這是她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她幾乎不能原諒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