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看,這是什么?”九歲的女兒珊珊剛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大聲地對我喊到。
“什么啊?”周六中午,我正坐在沙發上看著書,聽見她的喊叫,急忙抬起頭來,見她高舉著一個粉紅色的鳥籠,連拖鞋也沒換,徑直走到我跟前,晃晃籠子:“看!”嘴里還得意地“當當當當”起西班牙斗牛曲里的調子來。
“哪里來的鳥?是不是你爺爺給你買的?”我沒領她高興得意之情,心里卻犯起了嘀咕,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隨便花老人的錢,于是板起了臉,嚴肅地說,“誰叫你花你爺爺的錢買鳥的?你怎么玩這個?”好似一盆冷水澆來,她頓時撅著嘴委屈地說:“不是買的,是我花一元錢套來的。不信,你問爺爺。”
這時,岳父岳母和妻子走進了門,岳父說:“戲臺那邊娃娃玩的攤子很多,珊珊拉著我要去套有鳥的圈圈,結果花了一元錢就套到了這個鳥,還有個鳥籠。”聽到岳父的話,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后悔剛才貿然對她的責備,原來錯怪女兒了。但我仍然沒有把這鳥放在心上,一元錢能套到的鳥,也不是什么好鳥,最多也是個不值錢野鳥罷了,要不,擺攤的人不就虧大了嗎?其實,我是有一點點的心結的,就是不希望動物成為我手中的玩物,如果那樣,我是不安心的。但我不想再拂女兒的興致,態度立即一百八十的大轉變,便討好地夸她說:“呀,我的女兒還真行啊,你運氣怎么這么好,能說說是什么鳥嗎?”
“鸚鵡!”她自豪地樂道。
“鸚鵡?不可能吧,我看看。”我接過鳥籠,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個鳥不大,沒有麻雀身胖,卻比麻雀身材頎長秀美,整個腹部是光潔的純湖藍色絨絨細短毛,背部翅膀的羽毛上分布著魚鱗般的不規則的黑色小長條,這些黑長條從翅膀根部向尾部逐漸變大延伸。尾巴很長,羽毛上也分布著類似的黒條。兩翅膀間的湖藍色背部,一圈圈的微黑色如水面的漣漪從脖頸逐漸向尾部蕩漾延伸著,黑色越來越淡。圓圓的頭頂上,白里點綴著一輪輪淺灰色的精致的小羽毛向頸部靠攏,且微微皺起,就像趕時髦的年輕人吹起的蓬松的發型。老鷹般的看似笨拙的闊嘴盡量地向脖內勾去,讓人懷疑它是否能吃進東西。圓圓的小黑眼睛就像一顆黑亮亮的寶珠特別有神采。呀,還真是一只漂亮的鳥。這樣的鳥似曾相識,不是小時候在山溝里見過的嗎?于是我說:“這不是鸚鵡,是個野鳥。”女兒急了:“就是鸚鵡,那擺攤的人都說是,你沒見過鸚鵡,你才不知道呢。”
“擺攤的人那是哄你哩,你看電視電影里放的鸚鵡就不是這個樣子的。”
女兒一下子從我手里搶去了鳥籠,倔強地說:“就是鸚鵡,就是鸚鵡!”
岳父這時說話了:“是鸚鵡,鸚鵡的種類是很多的。”
我這才想起,小時候見過的鳥不是這樣的嘴型,顏色也沒這么漂亮的,再看看這個粉紅色的鳥籠,呈長方體,很小,很精致,顏色很潔凈,一個邊上,還裝有一個很精巧的推拉門。如果是普通野鳥,還用得著花這么大的心思弄這樣的漂亮鳥籠子?我這才相信這個鸚鵡是貨真價實的,只是自己少見多怪而已。這樣想著,我一下對這個鸚鵡重視起來了,要知道,鸚鵡可不是一般的鳥啊。
女兒把鳥籠放在了茶幾上,然后問她的外公:“爺爺,鸚鵡吃啥東西哩?我想給它吃東西,它都餓了一天了,怪恓惶的。”岳父說:“吃谷子和糜子,也吃麻子的。”女兒立即跑進廚房抓來了一把米,可是籠里沒有放米的容器,鸚鵡沒法吃啊,如果捉在手里喂,它會不會吃的;如果放出籠來讓它自己吃,跑了怎么辦?我們這才注意到,籠子里必須要安置食杯和水杯的。可是,這籠子太小,放大一點的,食杯和水杯就會占去籠子很多的面積,那鳥就不便活動了,小一點的話,長這樣嘴的鸚鵡能吃進嘴里嗎?于是我們全部行動起來,找合適的容器。最后,找到了一個稍大一點的塑料瓶蓋,岳父把它固定在籠子的一角,再把米通過一個對折成槽型的條形小紙,順著籠間縫隙倒進食杯里,然后我們便眼巴巴地瞅著鸚鵡怎樣吃東西。按小時候的經驗,我們捉住了小鳥給它喂食,小鳥似乎帶著高貴和尊嚴,它是不會吃的,那現在這個鸚鵡,它會吃嗎?這時,鸚鵡并沒有讓我們失望,它跳著靠近了食杯,把嘴勾進食杯,向自己這邊猛地一啄,杯子里便有幾粒米濺了出來,然后它揚起頭來,抿嘴動動,脖子微微蠕動,又低下頭重復以前的動作。我們被鸚鵡的這種吃法逗笑了,也被它很容易親近人的脾性折服了。不用說,我們都開始喜歡這個小精靈了。
鸚鵡不吃了,看到周圍幾個人在看它,似乎得意了,傲慢地在籠里走走,又仰起脖子“唧兒,唧唧兒”地叫了幾聲,跳到這邊用嘴銜銜籠子,又跳到那邊銜銜籠子,眼睛里露出滿是淘氣的樣子,惹得我們一陣一陣的開心。
那鳥籠實在小,平放下時,接觸地面的面積是很大了,可沒有高度,鸚鵡稍微一跳就會碰到籠頂,肯定不能飛的,岳父覺得鳥兒還是要有上下飛的空間的,于是把鳥籠側立了起來,在籠子靠近下部和靠近上部的地方分別橫著綁了兩根竹筷子,以便鸚鵡跳動和站立。女兒不知從那兒找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量杯,岳父又把它固定在和那個食杯靠近的籠角,這樣,鸚鵡吃喝住的問題總算圓滿解決了,女兒又一陣地拍掌雀躍歡呼。這時,鸚鵡也似乎興奮了,它要真實地展露一下自己在籠子里練就的獨門絕招,它像一個攀援手一樣,一個爪子向上抓住籠子的橫絲,尾巴在下面一撐,趁身子向上躍起的同時,用鷹嘴咬住更高的籠絲,然后另一只爪子又迅速上抓籠絲,尾巴再撐,嘴再上咬,再換另一只爪子,三下兩下,就靠近了最上面的那根橫木,輕輕一跳,穩穩的落到橫木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很讓人驚服。我看得呆了,嘖嘖稱贊,鳥兒的此類動作,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怪不得鸚鵡受人寵愛,它有絕對的表演天賦和討人喜歡的資本啊。再看看鸚鵡,還在表演,它站在橫木上,雙爪依次松緊,速速速,很快的移到這邊,又速速速移到那邊,眼睛還不時的望一望我們每一個人,就像一個小孩子等著大人們的夸獎一般,惹得女兒哈哈大笑起來。這還不夠,它突然用嘴銜住籠頂的鐵絲,雙爪離木,就像小孩子般抓住樹枝在空中晃蕩起來。神了,真神了,這還是只鳥不?不用說,這個小精靈已經贏得了我們全家人的喜愛。
這時,珊珊忽然說:“媽媽,爺爺剛才說鸚鵡還吃麻子,有麻子嗎?我們看鸚鵡是怎樣吃麻子啊。”岳父說:“它就像人一樣,會嗑麻子的。”妻子說:“家里沒有,你下去到街道的攤子上買些吧。”女兒接過錢,一轉身就騰騰騰地跑著下樓去了。幾分鐘后,她氣喘吁吁地提著一小袋麻子回來了,岳母接過后就抓了一點放進籠中的食杯。我們又都圍著鸚鵡,睜大眼等著看它怎樣吃麻子。
鸚鵡似乎知道我們想要看什么,走近了食杯,仰頭看了我們兩眼,這才把闊嘴向食杯啄去。它啄起一粒麻子,沒有吞進肚去,而是放在喙的前端,然后用上下喙尖一磨兩磨,只聽“锃”的輕微一聲,麻皮掉在食杯外面,鸚鵡一仰頭,麻仁進肚。接著再啄再嗑,動作很是麻利。于是我感嘆道:“這鸚鵡還是個嗑麻子高手啊,我比不上它。”珊珊說:“我都不會嗑,羨慕死我了。”于是,鸚鵡成了焦點節目,我們圍繞著鸚鵡,話題一時就再沒有停下來,直到下午岳父岳母離開。后來,珊珊在作文里提到,這天是她感覺最快樂的一天,快要幸福死了。
接下來的幾天,只要女兒在家,多半時間就守在鳥籠旁邊,儼然是鸚鵡的知心朋友、保護神和養育員,喂食,換水,清理垃圾,曬太陽,和鸚鵡說話,裝飾鳥籠,找尋各種供鸚鵡玩樂的用具,還真是忙的不亦悅乎,鸚鵡快樂著,她更快樂著。我和妻子也深受感染,時時照顧東照顧西的,也隨時分享著其中的樂趣,鸚鵡已成了我們家的一份子了。
一天晚上,當我們正欣賞鸚鵡籠中騰挪攀爬技藝的時候,妻子突然問:“這鸚鵡怎么不學人說話,電視上的鸚鵡可都和人說話呀?”“就是啊。”我和女兒也才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它每天除了“唧唧爾,唧唧唧唧爾”的聲音,還是“唧唧爾,唧唧唧唧爾”啊,沒其他特別的。我說,“可能鸚鵡和我們還不熟悉,怕生吧。”女兒立即反駁:“不對,它和我都已經很熟了啊,它還和我玩耍呢,你看。”她把兩根小手指伸進籠子的縫隙,鸚鵡過來了,張開嘴銜銜這根指頭,又銜銜那根指頭,一副親昵撒嬌的樣子,并不陌生。我疑心起來:“該不是一只冒牌鸚鵡吧。”女兒不高興了,嘟嘟嘴:“不是的,是真的。”她不客氣地從我手中拿走手機,“借我用用。”就在手機上做起想做的事來。一會兒,她興奮地說:“爸爸媽媽,我在網上查到了,你們看,咱們這只鸚鵡叫虎皮鸚鵡,不學人說話的,和這圖上的鸚鵡一模一樣啊。”我們伸過頭一看,的確一樣,妻子贊許的說:“我們珊珊還真行啊!你再查查,多了解一下這種鸚鵡。”女兒受到鼓勵,便認認真真的在手機上忙活了起來。她一會地查網,一會兒端詳鸚鵡,一會兒又手撐下巴思索,分明一位學者,然后向我們匯報著一個個的結果:這個虎皮鸚鵡是母的……半歲多吧……主要吃谷子,還有青菜、水果、帶殼的食物……還洗澡,水杯放大一點……喜歡啄東西,籠里放小木頭……不能吃大米,吃點蛋殼……
臨睡前,女兒拍了虎皮鸚鵡幾張照片,錄了一段視頻,通過微信又給她在外地讀書的哥哥發了過去,然后視頻聊天,絮絮叨叨、眉飛色舞地給她哥哥講虎皮鸚鵡的故事……最后,她哥哥再三叮囑她:養好鸚鵡,一定要等他回來。她鄭重地、愉快地答應了。
一天,我剛回家,就聽到女兒叫著“拉剋,拉剋,你在干啥呢?拉剋,拉剋,你和我說話呀”的聲音,便問:“珊珊,咱們家誰來了?”女兒說:“沒來人啊。”“那你和誰說話啊?”我又問。她調皮地說:“和拉剋啊。”“拉剋是誰啊?”我不麻煩地問。她這才做了個鬼臉,指了指鸚鵡。我好奇地問:“這個名字很洋氣的,為什么要叫這個名呢?”她這才給我解釋,拉剋是英語名字“Luky”,意思是“幸運”,鸚鵡遇到了她是一種幸運,她可是很愛鸚鵡的,換成其他人,鸚鵡就不幸運了。呵呵,這小丫頭,還真有小心思啊。于是,這個虎皮鸚鵡,在我家就有了正式的名字了——拉剋。叫著叫著,就越覺得它是我們家成員了。
一件對女兒來說不幸的的事情發生了,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卻是有幸的,因為在她孤單的一段時間內,有個讓她喜歡的鸚鵡一直在陪伴她。
國慶節前,女兒在學校給學生發作業本時滑倒傷了膝蓋,醫院的檢查診斷結果是:半月板損傷嚴重,需箍石膏固定休息。這無疑是對女兒的當頭一棒,暫時不能上學了。我們也愁著:讓她在家休息,可一上班,找誰照顧她呢?親戚中沒人,找外人也不行。最后還是女兒理解體諒我們,她說:“爸爸媽媽,你們上班去吧,我一個人能行的,這不,還有拉剋嗎,它可以陪我的。”聽了女兒的話,我們禁不住心酸起來,這懂事的、可憐的孩子!鸚鵡只能作伴消除一點孤獨,哪能照顧她呢,但她天真稚嫩的話也確實稍微安慰了我們。最后我們商議定:先試著讓她自己單獨在家一天,鸚鵡伴她,我利用課間跑回家查看情況,以防意外。
第二天上班前,我和妻子搬來簡易小桌子放在床上,把她學習的書、用具,玩樂及急用東西放在她身旁,把鸚鵡籠放在小桌子上,然后妻子萬般囑咐她,不要輕易下床,一定要小心腿,我們這才懷著忐忑的心離開了家。
一天下來,女兒倒很聽話,一切安好。問她的心情,她高興地說:“有拉剋和我玩,我一點都不孤單。老師布置的作業全都做完了,我還看了其他的書。”聽了她的話,我們都很高興,幸虧有這鸚鵡。我心里真有感激鸚鵡的心思了。
除過國慶節放假期間我們陪在女兒身邊,上班的時間都是鸚鵡在陪她,一直到一個月后她的腿基本好轉能上學,這一段時間,可真多虧鸚鵡了。
鸚鵡來到我家到現在已經快三個月了,它還是和以前一樣,活潑好動,精怪頑皮,但比以前更會討好人,親近人。我們回家遠離它的時候,它就“唧唧爾唧唧爾”叫個不聽,女兒總會說:“拉剋,拉剋,不要叫了,我在這兒,我馬上來。”女兒一到它跟前,它立即不叫了,并且像小孩子般的攀上面向人的那邊籠絲,圓圓的黑眼睛看上幾眼,就開始騰挪攀爬的表演,惹得女兒忍俊不禁、手舞足蹈。
這期間,岳父母也常常打電話問珊珊鸚鵡的情況,珊珊就自豪地回答說:“拉剋可快樂了,它還比以前胖了一點。”電話那邊便傳來呵呵的笑聲。
前天,女兒對她媽媽說:“媽媽,能不能把拉剋放出來飛飛啊?一直關在籠子里,怪恓惶的。”妻子答應了,我當然是同意了,但有點擔憂,怕放出來抓不住,到時女兒傷心。妻子就說:“閉門關窗的,它飛不出去,怕什么。”于是,女兒提著鳥籠到小臥室,打開籠子,捉出拉剋,放在手心讓它飛,拉剋沒飛,還以為它不想飛,伸手一揚,拉剋撲楞楞地飛起了,但誰也沒想到它碰在了天花板上,又向前撲楞楞碰到了墻上順著墻壁掉了下來,最后臥在了墻角,唧唧地叫著,似乎很害怕。女兒立刻把它捉來放在手背上,一邊撫摸著,一邊說話安慰著它。我們這才驚訝地發現,這拉剋不會飛呀,看來以前害怕它飛走的擔心純屬多余啊。此時,我心里一顫:現在,如果把它放出籠子,讓它回歸大自然,它的命運是不是還沒有在這更安全、更好呢,這樣一想,我心中似乎有了一點安心。
現在,我們對這個虎皮鸚鵡已經有了很深的情感,它尤其成了女兒的最愛和心肝寶貝。在我們生活中有虎皮鸚鵡的這段時間,家里常常溢出著幸福的情趣和馨香。
但我心里卻常常有著說不出道不明的苦澀和隱痛,虎皮鸚鵡作為一只鳥,它竟然不會飛,甚至失去作為鳥的天性和自由,這是它的悲哀,還是我們人類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