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小學五年級之前,都是父親騎自行車接送我上學,那是一輛老式的“二八”黑色自行車,還記得是“鳳凰”牌的,很是結實。天好的時候,我就坐在車前邊的那根“大梁”上,一路聽父親講著故事,不知不覺就到了學校或者回到了家里。我記得回家的路上,過了一個大橋的橋洞,道路兩旁是一排排的楊樹,筆直地站在那里,一直延伸到家里。我經常坐在車上,數(shù)著一共有多少棵樹。往往是開頭還數(shù)得一二三四,但很快一棵棵大樹就被父親的自行甩在了身后。
下雨天是自己最喜歡的也是最盼望的,因為每到那天,父親就把我放在車后的座位上,用一件墨綠色的大大的雨衣罩著我,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小小的世界,用一雙小手摟著父親的腰,只聽著外邊滴答滴答的雨滴打在雨衣上,猜著父親現(xiàn)在把自行車騎到了哪里,只盼著就這么一直走下去,雨不要停,學校不要到。
這個場景經常出現(xiàn)在我的紀念父親的文章里,和父親把我扛在肩上爬泰山的那一幕一起,兩個片段,成為永不褪色的記憶。
到了小學五年級,我得到了平生第一輛屬于自己的自行車。同樣是黑色,同樣是“鳳凰”牌的,只是卻整整小了一號,從“二八”變成了“二六”,沒有了大梁,變成了斜梁,左腳踩著車鐙,把車子滑起來,右腳從前邊一跨就能就勢坐上去。
得到這輛自行車的歡喜并沒有維持多長時間,那時候家里不富裕,媽還騎著一輛“二八”的大自行車,我的這個五年級的禮物一開始跟媽分享著用,分享著分享著就被媽占了去,過了一年我就上了初中,媽正式“接管”了我的小車,她的那輛大車,到了我的手里。
我升初中前的那個暑假假期,父親沒干別的,就在家里倒騰這輛自行車。給車換了內胎和外胎,換了一個新閘,又讓媽縫了一個毛線的座套套在了車座上,又“試騎”了幾次,終于在開學前的前一天,鄭重其事地把這輛車交到了我的手里。
車子煥然一新,“很溜”,好騎得很,但就是這么一個車子,卻一度成了我的煩惱。初中一開學,發(fā)現(xiàn)凡是騎車來上學的同學的“座駕”,都漂亮和精致得很,甚至還有家境好的幾個同學,騎來了那時并不多見的山地車。我這輛大人才騎的老爺車,在學校的車棚里,顯得是那樣的土氣和格格不入。少年敏感而自尊的心,促使我竟然有一段時間不肯把車子往車棚里放,寧肯放在學校附近的小區(qū)里。
這種情況并沒維持多久,有一天放了學和幾個同學一塊回家,還沒出校門,其中一個的腳不知道怎么就扭了,疼得他站不起來。我飛快地跑去小區(qū)騎出了自行車,幾個同學一起把他架在我的自行車后座上,然后把他馱回了家里。
這么件小事讓我和我的自行車都出了名,大家對“拔車相助”的我刮目相看,而我經歷此事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輛大自行車,雖不像其他同學的那樣漂亮和好看,卻能在關鍵時候派上用場。打那以后,我就大搖大擺地騎著這輛光榮的車子往學校車棚里趕了。
就是這輛車子,一路陪伴著我,除了偶爾被扎了車胎需要補一下外,歷經上學路上的風雨,從初中到了高中,又從高中到了師專。其實剛上高中的時候,我就驚喜地發(fā)現(xiàn)當年學騎車時的那個“什么時候能讓媽坐在后座上我?guī)е钡脑竿靡詫崿F(xiàn)了,自己,已經長大了。
高中下了晚自習,大家浩浩蕩蕩地推著自行車從校門往馬路上走,那場景甚是壯觀。而一到了馬路,就別有了另一番景象。有自己一個人迫不及待往家騎的,有三三兩兩同路而行的,有一只腳斜踏在馬路牙子上伸著脖子回頭遙望等著同伴出來的,還有,纏纏綿綿一起走的“一對兒”,秀恩愛的,甚至你的右手拉著我的左手,用另一只手扶著車把。原本寂靜的夜,因為這些自行車和學子的出現(xiàn),突然變得熱鬧起來,只有馬路兩邊高高的路燈,靜靜地站在那里,把朦朧的光灑向我們這些散學的學子,見證著青春和活力。
高中時我不是那些“一對兒”中的一個,但是到了師專,自行車的后座上卻坐上了一個文靜的女孩,那是自己的初戀女友。
初戀時或許不懂愛情,但愛情卻會讓人做出瘋狂的舉動。我的家鄉(xiāng)泰安,有一條長長的泰山大街,有一天我騎車帶著女友從那條街走過。
“Nancy,你坐好哈,我要撒把了!”
“你別,我害怕,真的.....啊啊啊啊啊啊!”
只記得那天天很藍,路很寬,耳邊風呼呼地吹,一邊把后邊座位上Nancy的尖叫吹到耳朵里。少年的心中沒有“害怕”兩個字,有的只是暢快和豪情。
這該是一種怎樣的瘋狂和隨性,許多年后,別說是車后坐著一個人,就是自己一人,恐怕“撒把”也已經成了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真的沒有了那個膽。
而我們都知道,這和“騎車技術”,沒有半毛錢關系。
時光斗轉,2004年的一天,已經畢業(yè)工作四年的我,騎著這輛自行車去同城的女友家里玩,玩完從樓上下來,車子不見了。
那一天我的世界是灰色的一片,難道車子也有靈性?這輛陪伴了我整整十年的自行車,跟著幾個月前突然離去的父親,一塊去了。
女友的媽媽對我很好,聽說了這件事情,第二天就給我買了一輛新車,有意無意,她還特意挑選了一輛“鳳凰”牌的。
這輛新車我只騎了幾天,然后有一天去市里的圖書館看書,把車子放在了圖書館的門口,等兩個小時候我出來后,車子又不見了。
那幾天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如果讓我抓到這個偷車賊,我一定親手剁了ta的手。
很快我就求學走出了山東,打那以后,再也沒有關于自行車的成篇的記憶,最近的一次,是研究生畢業(yè)時,把自己騎了兩年的一輛藍色的“滿天星”鄭重地交給了師弟,師弟帶走了車子,時光也帶走了在北語三年的記憶:五道口,清華園,桐樹下,秋日里。。。
轉眼結婚生子、為人父母,皮皮兩歲的時候,艷萍從網上給他買了一輛紅色的小自行車,很是漂亮,但是皮皮卻不怎么會騎,甚至都不知道該怎么蹬車,兩只腳放在車鐙上亂蹬一氣。很多時候,車子就放在家里,成了母親嘴里一個“占地方”的家伙。
突然有一天,皮皮就知道怎么往前蹬了。
突然有一天,皮皮往前能鐙動了,車子慢慢地動了。
突然有一天,皮皮就會騎了,還能自如地拐彎。
現(xiàn)在,剛過三歲的皮皮已經能小區(qū)里兩腳踏風,騎車如飛。
這輛小自行車,又會給皮皮留下怎樣的記憶?
我不知道,我只會靜靜地等待,等待皮皮長更大的那天,腳下?lián)Q了一輛真正的自行車,正在那里學騎,而我,一如當年的父親,在后邊幫他扶著車座,保持著平衡,保護著他,指導著他,享受著這父子間的歡愉。
“爸爸,你這次不要扶,不要扶啊,我自己試試!”我轉過頭,對著身后的父親說。
“好的,皮皮,加油!”我一邊說,一邊撒了手,看著皮皮搖搖晃晃地把車子往前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