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申明:本文參加“423簡書故事節”,本人承諾文章內容為原創。
據說,如果二姨當年不是運氣太差,絕不會嫁給二姨夫的。
外婆的四個女兒,唯獨二姨嫁得不好。其他三個姑娘,無論嫁貧嫁富,日子都挺順當,逢年過節聚一聚,臉上都是明擺著的幸福。只有二姨,滿臉都是不服氣、別扭、疲憊和滄桑。
大家都很同情她,同情著同情著,就厭煩起來,都不想再理她。
有人說,二姨在嫁人之前,算個頂優秀的姑娘,漂亮、脾氣好、聰明善良。而嫁了人之后,她的生活就失控了。
這個故事,要從二姨夫說起。
(一)
二姨夫算是個心靈手巧的男人。他們家無論什么東西壞了,燈、風扇、冰箱、洗衣機、窗戶、煤氣灶、自行車,他都能修,手巧程度堪比《芳華》里的劉峰本人。不同的是,劉峰有副熱心腸,二姨夫沒有。
也不能說他冷漠,二姨夫就是比較懶,怕麻煩。
用今天流行的話說,二姨夫是個比較“佛系”的人,凡事不爭不搶,過一天算一天,活得下去就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單位倒閉的時候,二姨夫便是這么想的。
單位關門大吉,二姨夫如獲得解放一般,成了徹底的閑散人員。雖然家里急需用錢,但適合的單位太難找,高不成低不就,好單位不要他,差一點的單位他又看不上。心一橫,就待在家里吧。個把月后,閑在家里的二姨夫迷上了養熱帶魚,每天一出門就去買兩條熱帶魚,回來研究研究,說不定不久還能開家熱帶魚店呢。
熱帶魚店沒開成,失業青年倒是妥妥地做了好多年。
在二姨夫沒收入的那好多年里,二姨每月三千元的工資承擔著家庭一切開支,包括女兒的學費雜費、家里大大小小的水電伙食,以及各項預算外開支。二姨夫不賺錢也不做家務,待在家里吃閑飯,直苦得二姨忙上忙下,心力交瘁。沒多久,女兒的鋼琴課交不起學費了。
二姨找到女兒的鋼琴老師,求他,我女兒那么喜歡鋼琴,你的課能不能便宜一點?
鋼琴老師抱歉地搖搖頭。
二姨夫大概還是有一點積蓄的,否則在二姨和他吵架時不會有底氣摔門而去,后半夜再晃回家睡覺。
那神氣樣,堪比擁有一個為他賣命的丫鬟。
當年,小鎮青年的婚戀大事最流行的方式,是熟人間相互介紹。哪天大伙兒一起吃飯,只要有個人說,哎,我覺得有個人跟你特別合適,兩人就會不自覺向對方多留一分意,來去幾回,覺得沒大毛病就順理成章走到一起。
這種相親,成功的例子比比皆是。只可惜,二姨和二姨夫不在之列。
據說,二姨夫之前有個老相好,是同班同學,特別漂亮,是那種外向開朗型的女孩,家里父母也特別喜歡她,只可惜工作去了外地,二姨夫的老母親不允許兒子去外地,兩人異地不久便放棄了。
二姨夫心里很不舍得這個姑娘,但母命難違。癡心漢回頭,心灰意冷地做著單身漢。好多年后,婚齡將至,家里人開始催婚。壓力之下,二姨夫琢磨著,隨便娶個姑娘算了,能過日子就成。
在二姨眼里,二姨夫簡直像自帶光環的富二代男主角。學歷高,見過大世面,什么都懂一些,想到嫁給他就能體會他過的生活,二姨不禁心馳神往。
二姨問二姨夫:你喝過咖啡嗎?
(九十年代,喝咖啡算是稀罕而洋氣的享受)
二姨夫:喝過,你想喝嗎?
二姨面泛紅暈:想。
二姨夫不耐煩地帶著她在小鎮里找咖啡館。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咖啡是速溶的,開水都是冷的,往杯子里一沖,咖啡粉化都化不掉。
可二姨很滿足。好不容易喝到傳說中的飲品,二姨還想細品幾口,對面的二姨夫卻一口灌下,問她,你好了沒?
這一問,其他座位上唰唰唰地投來各種異樣目光。二姨臉一紅,趕緊把冰冷的速溶咖啡喝光。她有些自卑,卻趕忙在心里為對面的公子哥開脫:連咖啡也沒喝過的女孩子,可能真會讓人不耐煩吧。她一邊想著,一邊跟著二姨夫走出了咖啡館。
二姨和二姨夫兩人都覺得,她嫁他是高攀的。
二姨夫家境比二姨好,單位薪水也比二姨高,人長得又俊俏,可以算是高富帥了。
其實外婆家里條件不差,只是因為孩子多,相對來說負擔大些,如果談素質教育,外婆外公都是教師,非常受尊敬,相對于二姨夫的家庭,絕無高攀之說。
二姨可能是小時候窮怕了,長大后反而變得嗜財如命。
算是時運不濟,二姨離大姨只差了一歲多,外婆懷她時正給老大喂奶,長在肚子里的二姨沒弄到什么油水,出了肚子就營養不良,整個童年該受的苦一樣沒落下,好東西又全給大姐享用了。那個年代,她和大姨冬天賣菜和白蘿卜,夏天賣冰棍,自己掙錢交學費,好不容易考上高中,家里的錢已經交了大姨的學費,不夠她用了,結果連高中都沒得上……
那些年的窮苦,夾在縫隙中生存的二姨體會最深。
可命運往往就是如此,你越是想要什么,什么就偏不來——二姨想做個有錢人,可是錢就像長了雙勢利眼,就是不招呼她。
不但錢路不開,身邊連個共苦的人都沒有。長得一表人才的二姨夫,不是省油的燈。
(二)
二姨的收入不低,可也不算高。在小鎮里謀得公務員職位,說不上錦衣玉食,至少也能混個小富即安,反正無論怎么說,她絕不至于窮得揭不開鍋。
可二姨卻過得十分落魄,緊巴巴的樣子如同害怕遭劫。她十年如一日穿著批發市場里淘得的三十一雙的薄底布鞋,剪裁欠妥的襯衣,背著散發出濃重味道、肩帶有幾處斷痕的皮包,一到冬天,還會戴起她自己織的毛線帽,黑黑的一坨,這個織帽的人似乎旨在能用這些毛線包住頭即可,湊合湊合過得去就行了,手法極為糊弄。
那輛老舊的自行車,二姨居然騎了三十多年,十多年前看到時它就已經銹得看不出顏色,如今幾近骷髏,車籃只剩半個,左右轉向時車頭車尾十分不靈活,可二姨依然喜歡它,因為“隨便扔哪都沒人偷”。這理由確實理直氣壯,可也側面看出了二姨的生活態度:樸實無華,實在,以及,能活下去就不錯了,管什么好看不好看……
二姨上街買衣服,店主們十分怕她。
怕她,不僅僅因為她砍價兇,如果砍價不如意,她就要把賣家們的自尊都放在地上踩。鎮上的店家們大多把價格咬得很死,不同于地攤買賣,可以殺得酣暢淋漓。然而,她總把店主們當成地攤攤主,砍價情景大致如下:
-“這件多少?”
-“339。”
-“你不用這樣吧,我是真的要買,多少錢?”二姨拽著衣服,不耐煩地斜睨著收銀臺上的姑娘。
-“呃——”,收銀臺上的姑娘一愣,對面前這位老阿姨的砍價話術大為驚異,這潛臺詞的意思難道是說問價的都是問著玩兒的么……姑娘定一定神,說:“小店最近沒有活動,要不我用自己的提成給您打個九折,再抹去零頭,300塊好伐?”
-“就這種衣服,你說多少錢?”
-“阿姨,這個價格實在不能低了,再低我們就虧本了。”
-“你們良心被狗吃了吧?”二姨瞬間原地爆炸,開啟罵街模式:“就這種衣服,一百兩百還不一定有人買,你一開口就要我三百塊錢,你們這些做生意的真是沒良心!你一個三教九流的小姑娘,想從我口袋里掏錢?沒那么容易!”
二姨罵罵咧咧,店家小姑娘的臉唰地紅了,只好說:“阿姨,你不要這件衣服也可以的……”
一般人要是聽到店家這么講,要么隨即離店頭也不回,要么直接掏錢買下衣服走人,二姨的反應卻大出所有人意料。她不走,拽著衣服仍然站在收銀臺前,眼睛朝天看,意思說,不按我說的價格給我,我就不走了,管你做不做生意,磨死你。
簡直就是另一種形態的明搶:我付錢,可是我只付我定的價格,超出這個價就一分不讓。
店家小姑娘努力保持著極大的耐性,解釋著:“我們真的不能再便宜了……”
二姨不接話,也不離開,杵在店里,也不逛,只陰沉著臉站著,有時興許還能找到一張椅子坐下,隔三五分鐘拋出一句:“便宜點便宜點,我還趕著回家燒飯呢。”
店家實在磨不過她,只好問:“那你說個價吧。”
二姨說:“220。”
接下來可能有兩種結果,一種是皆大歡喜。
-“220。”
-“好好好,算了算了給你給你。”店家如泄氣的皮球般神色黯然,一邊把衣服包好,一邊口中念念有詞:“給你這么便宜,你也多多介紹朋友來我這里買衣服……”
這瞬間,二姨覺得打了場勝仗,全身上下都洋溢著得意的氣息,下巴高高揚起。可轉念一想又帶些不甘心,心里嘀咕著,早知道砍個180……
另一種結果,是雙方都快氣瘋,罵的雞飛狗跳。
-“220。”
-“什么?你這個價格我們都賠了,要是我的客人都像你這樣,我的店就不用開了。”
-“你們這些年輕人,撒起謊來怎么一點底線都沒有?220給你已經足夠足夠多了,真是的,沒點良心。”二姨說著說著,就又把店家看成叫花子了,放佛賣衣服的人都是來向她討錢來的,十分卑賤。
“錢付不起就不要來我們店里,我這里不缺客人,不要來打擾我們這里做生意!真是的……怎么有這種人……”店家不耐煩到極限,發出逐客令。
至此,罵戰全面爆發,雙方開始互飚臟話,再無商量余地。眼看局面失控,二姨把衣服往地上狠狠一扔,一邊罵著一邊快步出門,熟練地騎上那輛看不出顏色的自行車,絕塵而去。
她和鎮上所有的衣服店家們都吵過架,半數以上最后以令雙方顏面掃地的罵戰告終。
二姨大概是想省錢。在這個動輒千元的衣服快消時代,兩三百的衣服實屬常規價,但對于二姨來說,卻是奢侈品了。打開她的衣柜,全是三十、五十、八十的衣服褲子,她偶爾買件打折后兩三百的衣服,已經是大大的犒賞。
不過,她可能打心眼里就覺得衣服不值得多花錢,所以在那些“買衣罵戰”中常常不留情面,把店家罵的尊嚴掃地,體無完膚,甚至把他們當成騙錢的人,覺得他們低賤又可惡,虧錢也不值得同情。如果是去買菜,就不見她這么兇狠了,也是,二姨童年所處的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賣衣服能算什么本事,能弄到東西吃才是正經。
是觀念沒跟上時代惹的禍。
也或者,是二姨手上可供支配的閑錢額度實在太少,限制了她跟上時代的步伐。
可是,小鎮里的公務員們個個與時俱進,作為其中一員,二姨沒理由不跟著大部隊更新消費理念呀。
很多人覺得二姨挺有錢的。她已經攢錢在市中心買了套房,房價沒過幾年就蹭蹭蹭翻了好幾倍,就在去年又給老公買了輛嶄新的polo,算是很有本事了。
如今的二姨夫,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咖啡館甩錢走人的瀟灑公子哥了,而是舒坦地翹著腳等二姨為他張羅好一切,自己卻窮酸無比的假老爺。“一切”,指生活中的所有必需品,包括細至毫末的用錢。
他成了二姨的“拖油瓶”。家中所有開支幾乎都由二姨負擔,偶爾二姨夫代勞一下,接下來幾天會天天吵著向二姨要回來,肆無忌憚,理直氣壯。
二姨沒脾氣。好吃好喝地供著,只求他在家里多陪陪她。
《武林外傳》的佟掌柜說過一句名言:女人真正的快樂就是嫁一個好男人,然后一生一世伺候他。二姨嫁的是不是好男人另當別論,可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伺候他,苦中作樂。
二姨夫身體真好,到后來五十多歲還能隨隨便便就游個來回一千米。又生得白凈,看起來像個斯文的書生,不過,“儒雅”二字卻無跡可尋,若用動態圖一看,即可看出是個莽漢。這具外殼給了他不少桃花運,據說在小鎮的紅燈區混得風生水起,也聽說就只鐘情那么一兩個,是個長情漢。
這種新聞,二姨是受不了的,聽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跑去婆家告狀。哪知,婆婆把瓷碗往桌上狠狠一敲,厲聲道:男人就是該出去玩,要不還叫男人嗎?
(三)
自從和婆家一起住,二姨感覺世界開始倒過來轉。婆家人多,丈夫既不是長子又不是老幺,本就不受重視,二姨就更受冷落。她幾乎任何事都沒什么發言權。不過,沒什么發言權也就算了,要是各管各的生活也能獲得隨心自在,她不干涉別人的生活,婆家卻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在婆家這一大家子人面前,婚前修得的認知統統受到顛覆性打擊。年輕的二姨單純善良,堅信“退一步海闊天空”,婆家越是強勢,她便越是退讓,越退越惶恐,直到認知有些扭曲。
倒是婆婆的“摔碗”事件一下子讓她看清本質:原來婆婆根本沒有把她的小家放在眼里。在婆婆眼里,婆婆和她兒子永遠是一家人,只要家里這一圈人過得舒坦高興那就萬事大吉,讓這個圈圈之外的人做點犧牲、抹抹眼淚,有什么關系?完全不足掛齒嘛。反正,在婆婆的地盤上,晾她也不敢樣。
婆婆的算盤打得精又準,二十來歲的媳婦還做著婆婆親如娘的夢,哪敢對抗,默默忍下來。丈夫卻在親媽的支持下越加放肆,膽子越養越肥。
第一年敢泡夜店,第二年就敢家暴。二姨夫抓起二姨的頭發往床腳上撞,砰砰砰,二姨恨得差點把牙齒都咬碎了,瘋子般的尖叫聲響徹整條胡同巷子,滲人得要命。
婆婆見樓上廝打,翻了翻白眼珠說,瘋婆娘。
丈夫是個什么貨色,她終于有了底。婆家是個什么風氣,她也有了底。
她向朋友們哭哭啼啼,也和老母親抱怨,大家都說,忍忍吧,難道你還能去離婚嗎?男人離了婚是鉆石王老五,女人離了婚就是殘花敗柳啦,這輩子可怎么過?小心生不如死。
二姨收起眼淚,點頭如搗蒜。離婚?哼,想都別想,我纏死你。
她決定栓住丈夫,盡一切辦法。
見丈夫晚飯后要出門,她悄悄跟在后面,看他去哪里。
半路上,丈夫發現了不遠不近跟在身后的二姨,竟拔足飛奔。
搞清楚了。原來丈夫有外遇,是個發廊妹子,頗有些姿色。
以淚洗面數日之后,她鼓起勇氣,跑去找到那個發廊妹,正色道,你要是再敢糾纏我丈夫,我就讓整個小鎮知道你是小三,過街老鼠人人打。
她又跑去告訴婆婆,發廊妹子萬一有啥性病,你兒子小命不保。
婆婆有些慌,找兒子談話,苦口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