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鄰居叫王才喜

快入秋了的夏天,即使躲在陰涼處,額邊也是點點汗珠掛著。

母親沒有外嫁,父親是同村,與外婆家,不到百米路。

父母自我記事起,就趕上了新打工潮遠赴了他鄉。

爺爺呢,酒前好人,酒后沒品。跟奶奶形成對比的是,爺爺從來不會把好吃的藏起來。

爺爺常跟奶奶吵架,酒后還會對自己父母動手,各種砸曾祖父、母的家。

曾祖父的房子旁,還有一處房子,屬于曾祖父小兒子的,只可惜,我這個沒見過面就去世了的堂爺爺,只留下了兩個沒大我幾歲的小叔小姑。曾祖父、母年歲已高,便把小叔小姑交于二叔二嬸和父母來養育。但人心也沒幾個能猜透,小姑本來瘦弱,屁股曾被蚊子叮咬,在小姑坐地下哭的時候,二嬸哄不好就采了一株草當作蝎子草嚇唬小姑。這天下,哪有幾人懂你用心啊,小姑母親一家找上門要個說法,可這,哪找去?就這樣,小姑被帶走。我也是在大概四年級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小姑。小叔呢,因為家里情況不好,母親在過年過節做好吃的也給我和小叔留下,卻因為我還太小,在一次過節時,母親讓小叔先給我留點吃的,讓小叔先等母親做好了在吃。這事一來,小叔又回到了曾祖父、母家里生活。

曾祖父家旁的房子,以前就是二嬸一家在居住,后來那房子因為老舊倒塌。

爺爺酒后的暴力,一度讓家人害怕,曾祖父做了一個決定,把那房子的地基,給了我父母。主要是,住在曾祖父、母旁邊,可以隨時照顧他們和制止爺爺酒后的暴力。

后來,曾祖父去世,小叔名義上跟著曾祖母生活,實際上一直由父母在養育照顧。

父母遠赴他鄉后,倒塌房子旁的豬圈里,爺爺奶奶養過豬,也養過牛。包括,外婆一家也在圈里養過豬。

因為養豬的原因,時常經過鄰家門前去外婆家。

村里王姓就一家,戶主王才喜,長著并不明顯的嘟嘟嘴,有點小齙牙。鄰里幾米路,那時候大概五十來歲。按理來說,王家跟曾祖母可還是親戚,曾祖父能娶上曾祖母,也是來自王家的強硬撮合。

王才喜,并不討人喜歡,酒前酒后,都說的酒話。村口看過去對面,一座山,大片的地都是我家的,中間有兩塊地屬于王家,而地里,那時候種有兩顆桃樹。兩塊地的上面,就是我家地,一條路從我家地里過。

表哥告訴我,那時候他經過了那條路,走過村口的王才喜大罵起來,罵對面的表哥是去偷他家桃子了,各種難聽各種罵。

聽表哥說,表哥回家后,有一種沖動想把這個名叫王才喜的可惡老頭殺了,讓他從這個世界消失。可想想,算了,自己沒做的事,管他呢,看在他是個老人的份上,不計較了。

王家養有狗一條,白毛大頭,見人就追咬。

我在圈邊喂豬,弟弟路過王家門前,卻被睡在地上的白毛狗突然的站起來一咬,手臂被咬了一口。說嚴重吧,并沒有流血,說不嚴重吧,也能看到紅紅的牙印上,一股繃不住了的血流就要沖破真皮底下的皮下組織,洶涌的突然襲來。

王才喜老婆,個兒不高,嘴巴卻是出了名的了得。

弟弟在哭,王家老婆子問弟弟有沒有咬傷,弟弟還是在哭不說話。她便看向我家豬圈旁的我,叫我把弟弟領走。

在聽說里聽得,狗咬人,問題還是很嚴重的。

爺爺奶奶對此事并不知情,王家看我們是小孩,也只是安慰了幾句,而我也不敢說什么。

第二天,帶著妹妹去地里割豬草,路過王家那塊玉米地。越想越是氣不過,就因為父母不在家,狗咬了人,竟然還能當作什么都沒發生,而我又不敢討公道。

這一下,我把氣出在了玉米上,鐮刀一刀下去,妹妹又是一刀,兩棵玉米一下失去重心,像那條白毛狗突然站起來咬人一樣突然倒地,青綠的顏色也不敢再有活力。

隨后的幾個月里,村里充斥著各種流言蜚語,謾罵我和妹妹。村里閑下來的人,拉個凳子坐著罵,甚至走在路上遇著了人,也能站著指指點點一番。王家甚是把這當成了飯一樣頓頓吃著,卡住了咽不下去就喝口湯再繼續。

…………

我家在村里,在那地基上最早修起了平房。三間房,門口一間豬圈,也是平房式的,豬圈矮下修建,圈頂就成了門口的小院。

這個特別的院兒上,時常曬點玉米豆子啥的。

鄰居王家常年養鴿子,曬在院兒里的農作物,經常喂了鴿子。

母親想來一法子,幾根木棍一搭,形成三角穩定后,披上一件衣服,一連完成了三個。像極了農家小院里,幾個頑皮的孩子,在驅趕飛來吃食的鴿子,然后跑回家跟母親炫耀成就一般。

陽光格外刺眼,火辣辣的照射在院里。母親去了外婆家,留我在家驅鴿子。表弟一家搬去了十來公里的外婆家定居,卻一直想回老家,每到假期就回來。

家里就弟弟表弟,還有一同齡侄子小北與我在家。王家鴿子一直驅趕不走,曬在院里的各種豆子,都害怕得在院里到處亂竄,仿佛在求我一樣。其中,也有王家豆。

王家門口,王家老婆子與大兒媳向來不和,那天卻奇怪的坐在門口聊著熱熱的天。鴿子煩人的飛來又飛走,弟弟表弟和侄子小北也一直跟我說著他們給我看著院里的情況就好。

“哎呦,不就是鴿子嘛,又吃不了什么,你們趕什么啊?”這是我在家里聽到的話,王家老婆子開始在數落院里的弟弟表弟和侄子小北,我走了出去。

“就算鴿子能吃又怎么了?是你家的啊?曬在你家院里是不錯,但豆子都是我家的啊。”王家老婆子一副惡心模樣說道。

霸主一樣的語氣里她似乎忘了,那是我家門口,那里都是我家農作物,唯有她剛拿到我家院里曬的小部分豆子屬于她家豆。

在大兒媳的煽風點火下,她更是起勁,我納悶到底是什么值得她那么潑婦,卻也只有驅趕鴿子一事。可鴿子,沒打一只沒傷一只的,又是哪里的邏輯給斷了呢?

我就像當初王家狗咬了弟弟不敢吭聲一樣不敢反駁,不敢懟回去。可越是接下來難聽的話,我越是想找個東西發泄。

“人家媽不在家,就叫幾個弟弟來驅趕我們家鴿子,能行啊,飛你們家門口咋了,不允許啊。”

“哎呀,那是沒人教養的,生他娘的這些爹媽,這幾個曬太陽的,睡溝里的,喂鳥的,死不干凈的(農村罵人去死的話,指人死了尸體沒人收拾放陽光下暴曬或扔溝里,尸體是喂鳥的,人死不干凈一般說的是那些摔死打死餓死病死等一切不正常死亡,都叫死不干凈,鬼魂還到處作祟的意思)。”

我還是不敢反駁,弟弟他們也不敢說話,連動都害怕。

“哐嘡”!我一腳把木棍架起來的假人從圈頂踢了下去。

王家婆媳二人立刻轉頭看我們:“哎呀,姐秋花(村里都習慣叫小輩女孩姐,然后在姐后加上名)生氣了啊。”

“快別說了,都生氣了。”

“說不得了,別說了。”

“不說了不說了。”

我仿佛聽到了他們閉嘴時,牙齒相互碰撞的聲音。

…………

十來公里外的中學,每到周末,學生都回家。

家里長年沒人,回家后,我基本上就是書包一放,就去外婆家了。

到家時天已經漆漆黑了,家里的燈,沒有能使喚的,摸索著找到開關,試了一遍又一遍。

好吧,還是去外婆家,反正一個人,我也不敢大晚上自己睡。我得從第一間房,摸索到我常睡覺的第三間房里,把書包先放下,這也是我的習慣。

黑暗里摸索到第二間房,在進入第三間房時,我好像摸到了木板?嗯?家里什么時候放了木板?往下,往左,往右。不,不對,這是一口棺材!

我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就害怕得眼淚直流,在黑暗里全身發抖,連腳都不聽使喚了,我跑不了。

書包掉在了地上,我在自己家里,像進了鬼屋那樣,身后涼颼颼的,好不容易跑出了門。

村里養狗的人家很多,有的甚至一家能養個七八條的,而且一有人經過,就追著人汪汪叫著。手里不撿個木棍,都不敢過村。其實我特討厭,不是討厭狗,而是這種養狗的方法,主人從來不管狗會不會咬到人,主人經常在狗追著別人咬的時候來一句:沒事,你別怕,它不會咬人,就是叫叫而已。

而那一刻,我哪還顧得上這些。狗追了我一路,加上剛剛在自己家經歷的一切,像極了不久前看過的鬼片場景。

到了外婆家里,二舅媽也在,我還沒緩過來,眼淚在看到二舅媽他們時,更是委屈得不由自己。

我哭著講完剛發生的一切后,外婆才告訴我,家里在我還在學校的時候,二嬸請人把給曾祖母做的棺材,放我家里了。

那邊的農村里,都會在人去世前,把棺材做好放家里。只有家里有老人的,基本上都是給老人把棺材做好了的。家里沒給老人把棺材做好的,別人都說那是不孝。

爺爺懂些木匠活,曾祖父去世得早,爺爺也早在我小學幾年級的時候就給曾祖母把棺材做好了放爺爺家里。一放就是好幾年,直到爺爺突然去世,來不及做棺材,也沒買,就直接用了留給曾祖母的那口棺材。

爺爺去世后,奶奶身體一直不好,家里一直想著,要給曾祖母做口棺材,不能給別人說了不好聽的閑話。那時候奶奶也快不行了,家里就一塊做了兩口棺材。村里對提前做棺材還有種說法:做好了自己的棺材,還能讓自己少生病多活幾年。

棺材最后一次上漆的時候,奶奶就走了。

兩口棺材都在我家門口院里做的,奶奶那時候說了,她幾個兒子,她一家也不去,她要去我家。母親把奶奶背到我家里照顧,直到奶奶在我家去世。奶奶去世后,客人來了也是來我家,所以,做好了給曾祖母的那口棺材,抬到了二嬸家里。給奶奶辦完后事后,又請人給留給曾祖母的那口棺材上了一次漆。

可我也并不知道,二嬸請人上漆后,把棺材放回了我家里。

我在二舅家里,哭完后吃過飯,就安安穩穩睡了一覺。

醒來已是第二天,大白天的,我也可以回家看看昨晚是怎么一個情況了。

回家又必須要經過鄰居王家門口,剛一到王家門口,就聽到了王才喜的聲音。

“你一個小屁孩,一口棺材放你家里怎么了?怎么了?還能讓你害怕得哭?你算個什么東西啊,你爸媽又不在家里。再說了,那棺材還不是做了給你自己家里老人的,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這些謾罵,我竟然還不知道咋回事。

一聲不吭回到家,沒見了棺材。家里水缸放門口,我出門舀水,對面王才喜還不作停。

“你算什么狗東西啊,你這個曬太陽的(意思跟上文罵人去死一樣),一口棺材看把你嚇的,一大早你二嬸就請人抬去了你二嬸家里了,狗東西,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狗東西,看來以后是不要人了(不要人的意思就是家里有事不需要村里幫忙了,村里有規定,不管誰家有什么事,每家每戶都至少得有一個人去幫忙,因為村里人口不多,有事了沒人幫忙的話,以后別人也不會幫忙,遇到大事就辦不了)。”

原來,外婆一大早就在我還沒睡醒的時候說了我昨晚經歷的一切,二嬸生氣得大罵,罵我不要臉,自己家老人的棺材都不讓放家里,然后請村里幾個人把棺材抬到了二嬸家里。

舀完水回家里,我蹲在并沒有燒媒的火爐旁委屈的哭。

我好恨,恨自己不敢做聲,不敢做任何的反駁,恨自己還沒長大,為什么我就要受這些連自己都不知情的委屈。經歷了在自己家里,在黑暗里摸索到了一口棺材,活該自己膽小后還要被莫名其妙罵一通難聽的。不入耳的謾罵聲,好像一直都在,哪怕王才喜已經停了下來回了家,那些謾罵聲,一直充斥在耳邊,陰魂不散一般。

我不知道就因為自己在黑暗里摸到了棺材,就要在我還在睡夢中被認定為是我不允許棺材放家里;我不知道就因為我的害怕,就要被二嬸用這樣的方式來數落我,我不知道,在我還沒起床的時候,外婆是怎樣去說了這個事;我不知道,我何時又要求外婆這樣說,要求二嬸這樣做;我更不知道,就因為這樣,還得莫名其妙被王才喜一通罵。

哭了很久,直到自己哭累了,我爬上床,睡著了。

這樣的委屈,并沒有停下來,在我回校之后,二嬸給母親打了電話,在電話里,罵母親生多了管不了,不像她,只生了兩個,管得好好的。

對,我是老大,下面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弟弟居三。

二嬸這樣的電話,我是好幾年之后才知道。

可對于王才喜,他是誰?我不知道他罵我,是基于什么樣的身份和立場。

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善良,才能被世界溫柔相待,我努力做好自己時,卻不知道人善被人欺是別人最擅長做的事。

都是第一次做人,某些人,勸你還是善良,積點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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