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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夜色下,一人一騎如乘風而過,墨綠長袍在馬背上高高揚起,冷冽的夜風吹動斗笠,露出半張如玉臉龐,線條堅毅勝過劍鋒。
遠處,一座大山的輪廓在霧色中若隱若現(xiàn),斗笠下的人兒似是抬了抬頭,緊跟著,胯下馬兒便是傳出一聲嘶鳴,等再看去,馬背上已空空如也。
到了這兒,所有的東西都不再屬于原來的主人,馬兒留在那里,自然會有人把它帶走,或者,讓它永遠留在那兒。
到了這兒,所有的東西都不再屬于原來的主人,是的,也包括任何的...人。
紫玉,云黎大陸二十年前橫空出世的一個神秘組織,沒人知道他們如何出現(xiàn),也不清楚他們因何而存在。
人們只知道,紫玉中有著許許多多神出鬼沒的高手,世人從未見過這群人的真面目,或許曾經(jīng)有過,但都沒了。
所有紫玉中人,都聽從那位最為神秘的尊主號令,甚至付出生命。
當然,也包括他。
夜色下,一道紫虹從低空掠過,沿途樹林草木皆是主動為其讓出一條道路,原來,大山四周竟都是一座大陣,若是不得訣竅,恐怕窮盡心思都無法進出。
紫影速度很快,在這樣的速度下,大山真容變得愈發(fā)真切,山中樓閣院宇逐漸清晰可見,整座山頂,一片闌珊燈火。
行至山腰,紫虹速度驟減,顯露出那道墨色玄衣的身形。山道口,一行身著兵胄的衛(wèi)士佇立兩側,他們的后方,是一條直通山頂?shù)氖A,道路兩邊,花團錦簇,各有一排雕刻未名符文的石柱,隨著那人出現(xiàn),石柱上的火盆逐次點燃,將潔白石階照耀得猶如一條通天玉道。
“恭迎大人!”
衛(wèi)士們身子稍傾,右手握拳撞擊甲胄,兵甲相撞的鏗鏘聲,極具韻味。
那人對這種場面顯然早已司空見慣,腳步未停,如一抹輕煙直掠上山頂。
........
燈火通明的大殿中央,那人仍舊披著斗笠,單膝跪下,左手握著劍鞘,以劍柄末端抵住右肩,聲音低沉而孤冷:“尊上,事成!”
語畢,他從懷里取出一塊物件,呈放于殿前地面上,正是卓恩右耳上的那個碩大銅環(huán)。
那是貝爾西家族的榮耀象征。
“好!哈哈!”
大殿內,渾厚笑聲不絕。
一個人影從殿后緩緩移出,他似是才剛剛睡醒,一邊走一邊整理衣物,見殿下之人仍跪著,他楞了下,連忙揮手道:“小離子啊!何必如此拘禮!”
稍頓,他又緊接著說道:“大概也就這時候,你能稍微懂點禮數(shù)了!”
殿上,一個身穿金色軟綢的胖臉男人搖頭苦笑。
墨衣男子站起身來,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冷峻面龐,一雙漆黑的眸子,和他的劍一樣干凈利落,簡單至極。
他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如一道陡峭孤峰,靜靜等待著下一道命令。
他就是這樣,生命中似乎沒有任何期待,除了劍,什么都不需要,活著的意義大概就是握住劍,然后成為尊上最鋒利的一柄劍。
很多人叫他劍絕,他并不在意,頭銜,或者榮譽,都是再腐朽不過的東西。
而且,他是有名字的——離,是當年尊上把他從地獄中拯救出來后賜予的,雖然,那家伙經(jīng)常喜歡叫他小離子,不過,他的一切都是尊上給的,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終究也只是個符號罷了。
王劍毒刀兵,孤離恨苦憂,他們五絕,不論曾經(jīng)有過怎樣的身世,到了這個組織后,也就只剩下一個簡單字符了。
金衣男人舒適的靠到座椅上,他看起來大約三十幾歲,也許,可能還更老一些,眼皮總是撐不開的樣子,雙手攏于小腹,肥厚手掌像是抹上了一層淡淡珠粉,白皙柔軟,一枚碩大的七彩流瑩戒套住左手拇指,腳踏金縷靴,頭頂碧琉冠,一身價值萬錢的金線緞袍松垮垮掛在身上,胸口墜著一塊明亮刺眼的大金鎖,活脫脫一副俗世富家翁模樣,像是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富有。
不過,在知道他的人看來,一切富貴都抵不過他這個人本身。
“小離子呀!此次出去,時間不短,那頭貝爾西家族的雄鷹,不太好對付吧?”
安靜了一會兒,金衣男人笑著說道。
“尚可。”
他的回答永遠這么直接。
尊主笑容更盛,開心撫掌道:“也對,我們小離子可是劍絕,當世有幾人是你的對手?哈哈...”
離的眼角稍微跳了下,生硬答道:“不敢!”
金衣男人臉上雖然一直笑瞇瞇的,眼神深處卻似乎總帶著一份拒人千里的孤高。
全天下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一手打造的神秘組織——紫玉,對于整個云黎大陸來說,至今也仍是個巨大謎團,甚至,紫玉這個名字都是外人取的。
紫玉的突然崛起,對于外人來說,一直充滿了傳奇色彩,亂世出梟雄,一個傳奇的誕生,往往是在一個充滿傳奇的背景之下。
十九年前云黎硝煙并起,大陸最強大的帝國——辰月,東線戰(zhàn)場陳兵百萬,與大陸東北角的碧落,東部的古國,東南的草鳶,四國會戰(zhàn)于中間的秋黎小國,彼時該國還正在內亂,五個國家,六方不同勢力在那么一塊小地方爭鋒角逐。
那段血火歲月,牽動了云黎大陸所有人的神經(jīng),那是一段群雄并起的時代,無數(shù)名將梟雄于時間長河中璀璨閃耀,也有數(shù)不清的當世人杰于黑暗混亂中黯然隕落,熱血與拼殺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
紫玉則是在那時候異軍突起,一夜成名。
彼時,秋黎遍地戰(zhàn)火,滿目瘡痍,各方勢力幾乎將己方能夠投入的最大力量都填了進來,小小一個秋黎國,聚集甲士數(shù)百萬,最后的決戰(zhàn)一觸即發(fā)。
辰月帝國兵馬大元帥——華胤,二十二歲就成為帝國第一元帥,被稱為云黎大陸數(shù)百年來最天縱奇才的統(tǒng)帥,原本正在帝國西北戰(zhàn)線上與天狼國大戰(zhàn),正準備乘勝追擊之際,一聽聞東線戰(zhàn)況,馬不停蹄,率領八百親衛(wèi)晝夜不息橫穿帝國,奔赴秋黎前線督戰(zhàn)。
碧落,古國,草鳶甚至是秋黎,在得到消息后,派遣了不計其數(shù)的殺手于途中阻殺。
然而,華胤仍是在決戰(zhàn)前夕趕到了前線,并在最后鼎定戰(zhàn)局的一戰(zhàn)中,發(fā)揮了最至關重要的作用。
幾個國家派出的殺手,如泥牛入海般沒有了任何生息。
華胤抵達戰(zhàn)場后,沖鋒號立即響起,諸國混戰(zhàn)就此拉開序幕,關于最后在秋黎圣壇——黎山下的那一戰(zhàn),眾說紛紜,那時五個國家的兵力都堆到了一起,形勢復雜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血火堆砌了仇恨,盟友與信任成了最廉價的東西,長槍既出,已經(jīng)沒有任何敵我之分,也就是在最后那一戰(zhàn),許多名將折戟沙場,有著百將榜之稱的玨符榜上一次性劃掉了三十六人,其中,排名前十的杰出將領,有七位參戰(zhàn),最后結果是兩死三傷,還有一人離奇消失,再沒出現(xiàn)過,唯一完好無恙的便是辰月主帥華胤。
近百年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場戰(zhàn)役以辰月成功抵御住諸國聯(lián)盟的進攻而終,然而,實際上這場注定會在云黎戰(zhàn)爭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浩大戰(zhàn)爭,沒有一方是贏家。
無辜淪為主戰(zhàn)場的秋黎國,戰(zhàn)后一片狼藉,各國撤軍以后,人們愕然發(fā)現(xiàn),原先擁有子民千萬的秋黎,最后竟剩下不足萬人,狼煙盡頭,遍地白帆。
彼時有歌者唱道:
秋黎之水,女兒柔荑。
終朝采綠,不盈一匊。
予發(fā)曲局,薄言歸沐。
五日為期,六日不詹。
且獵者魂,何其辜焉!
......
關于戰(zhàn)火為何莫名其妙就燒到了秋黎,后世也無法給出一個合理解釋,就像是黑暗中有只無形蛛網(wǎng),將幾個國家的主要矛頭都兜往了秋黎方向。歷史總是這樣殘酷與無情,如厚重車輪滾滾而過,能輾壓掩埋一切不平與不屈,讓往事成為深埋地底的喑啞吶喊,歷史車輪轉動太快,吶喊尚未成型,便已腐朽消散。或許,遙遠以后的某天,人們走上這塊相似的大地上時,會突然想起沉入地下的血與魂,可俱往矣,胸口的溫熱是否還能隨之跳動?
碧落,古國以及草鳶,各自帶著悲憤退走以后,聯(lián)盟就此瓦解,在戰(zhàn)爭中被利用為沖鋒之矛,且因此損傷巨大的草鳶,后來近二十年間,視古國及碧落為最大仇敵,認為對方踐踏了草鳶人贈予他們的純粹盟友之誼,最近十年,逐漸恢復元氣的草鳶部落,在以貝爾西家族為代表的盟軍率領下,頻繁進犯古國邊界,真正應了那句“草鳶人胸口的火焰,燃燒百年也不會熄滅。”
不勝其擾的古國因此多番向曾經(jīng)的盟友——碧落求助。然而當年暗地里在三角聯(lián)盟之外,還與古國結下過君子之盟的碧落,對于下面好兄弟的淚眼相望卻始終熟視無睹,大致回復就是,辰月始終在一旁虎視眈眈呢,我得幫你盯緊點。
于是乎,每當古國與草鳶開始戰(zhàn)斗的時候,辰月邊境數(shù)百里外就會出現(xiàn)一支磨磨蹭蹭的碧落大軍,等到南方戰(zhàn)事一結束,碧落軍隊就又在辰月軍人驚愕與鄙夷的目光中,掉頭急行回去。
就這樣,碧落每年還要求古國向他們提供數(shù)量相當可觀的絲綢與玉石,美其名曰,補充軍費,而最讓人匪夷所思的還在于,古國每年都會依約上繳。英明的古國皇帝給一眾心腹大臣如此解釋道:如果沒有軍費給養(yǎng),那群游蕩在辰月家門口的碧落軍隊,就會將嗜血的觸手伸向我們,多一個盟友總比多一個敵人來得更心安一些。一眾大臣聞言不由頻頻點頭,高呼陛下圣明。
而對于成功保住山河,與敵軍戰(zhàn)于國門之外的辰月來說,當初黎山一役,損傷無疑是最大的,三十六名隕落的名將,其中十七名來自辰月一方,幾乎占據(jù)了總數(shù)的一半。不過,這場對后世影響深遠的大戰(zhàn)也給一個人帶來了切切實實的好處,那就是辰月帝國第一元帥——華胤。
黎山之戰(zhàn)以前,華胤作為辰月帝國最年輕的一軍主帥,云黎大陸最負盛名的天才將領,在玨符榜上卻始終只能排第二。他的老師,辰月帝國的軍神淼陽,數(shù)十年來一直霸占著榜首位置,哪怕后來華胤異軍突起,也還是要被穩(wěn)壓一頭。
若論戰(zhàn)績,從軍以后未嘗一敗的華胤,不論戰(zhàn)術手段還是戰(zhàn)略眼光,似乎都彰顯著一股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勃然味道,要說差距,恐怕除了年紀以外,就只差一場驚艷天下的大仗了,畢竟,淼陽老爺子當年一出關外,就演繹了一場“西北望,射天狼”,素來以彪悍殘忍著稱的天狼衛(wèi),竟被他打得潰不成軍,最后以至于到“聞水旗而膽裂”的凄慘境地,而鼎定其天下第一名將地位的則是四十幾年前,辰月帝國與西方不老域的一場壯烈戰(zhàn)役。創(chuàng)下了云黎大陸戰(zhàn)爭史上大型戰(zhàn)役中最巔峰的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戰(zhàn)績,不老域聯(lián)盟大軍三百萬,被淼陽率領的七十萬辰月軍全數(shù)殲滅于日不落草原,雙方戰(zhàn)血淌進蒂比底河,一條貫穿草原的烏泱大河頓時成為血河,數(shù)十年都不見褪色,森然白骨鋪滿整座河床
黎山之戰(zhàn)中的華胤,因其近乎藝術化的指揮能力,力挽狂瀾于即倒,成功解開了辰月的困境。不僅如此,在那一仗的最后,戰(zhàn)局其實已經(jīng)接近明朗,敵軍尚未重新整頓好陣型前,辰月一方卻早已嚴陣以待,只要華胤一聲令下,碧落三國倉促迎戰(zhàn),必定結局慘烈,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料到的是,辰月的令旗始終高懸不下,似乎一直在給對面反應時間,以至于三個國家的軍隊在見到辰月的森嚴軍陣后,心膽俱裂之下,互相踩死踏傷者不計其數(shù),淪為了戰(zhàn)后的一個慘痛笑柄。等到他們終于收攏隊伍后,也再無鏖戰(zhàn)之心,只得匆匆退走。
就這樣,戰(zhàn)意與恨意同樣滔天的辰月大軍目送著他們灰頭土臉的離去,兵馬絲毫未動。
黎山之戰(zhàn)后的華胤,不僅以軍事上的卓絕才能冠蓋天下,更因其博大仁慈的胸懷,贏得了包括碧落等國子民在內的所有人的共同尊敬。聲勢一時間達到了從未有過的高度,而裹挾著這股大勢,華胤也終于在玨符榜一舉上位,成功擺脫了千年老二的名頭,而實際上,他那時也不過二十五歲,距離登榜才不過三年。短短三年時間,從上榜然后一躍成為第一人,二十五歲的華胤創(chuàng)下的記錄甚至超過了他的老師。
次年,辰月軍神淼陽辭去軍職,以布衣之身入主軍機閣,這個在玨符榜上霸據(jù)榜首多年的老爺子,善始善終,并沒有多少拖泥帶水,一時間,這對以玨符榜榜首為傳承的師生成為云黎大陸的一代巔峰傳奇,同時,也昭示了一個嶄新時代的到來。
隨著戰(zhàn)亂余波逐漸平息,諸多頂尖勢力從華胤麾下親衛(wèi)嘴中了解到了當年的許多秘辛,據(jù)他們含糊其辭中得知,原來,從被阻殺開始,就一直有人暗中保護華胤,不過就連華胤的隨身親衛(wèi)都沒見到那群人長什么樣子,只知道為首一人,實力強大無匹,剛開始的時候,華胤還以為對方是敵人,倆人短暫交過手,竟是打了個平分秋色。
要知道,華胤不僅是軍事上的曠世奇才,武學修為也是世間超一流的存在。而那個神秘人能夠與其戰(zhàn)平,恐怖實力可見一斑。并且,那組織中其他人也無一弱手,幾乎每一個都能躋身當世一流,誰都想不到,云黎竟然還有這樣一個神秘而強大的組織。
并且,華胤似乎對那個組織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信任,可以說,正是有著那個神秘組織的幫助,黎山之戰(zhàn)中,辰月,華胤,才能從岌岌可危的困境中艱難尋到一條生路,并最終成功扭轉戰(zhàn)局。
只是黎山之戰(zhàn)后,那個組織轉眼就和華胤劃清界限,甚至還針對他進行過多次暗殺。
后來,據(jù)說有人隱約間聽到華胤曾低聲呢喃過“紫玉”二字,于是,紫玉之名頓時震動天下。
多年過去,隨著紫玉的強勢崛起,組織內成員一一出世,果然如傳聞的那般,人人都是當世一流高手。
王劍毒刀兵,五絕十三騎。
紫玉挾風起,黎月九州驚。
五絕中人,未必是各自領域中最厲害的人物,但因其獨特的神秘性和至今未嘗一敗的戰(zhàn)績,冠以五絕之名無人反對,甚至,就連號稱洞悉天機的天機閣,對于此都不曾發(fā)表任何異議。
只是,迄今為止,仍沒有外人見過五絕的真實面貌,或者說,有過,但都沒了。
至于那位更加神秘的尊主大人,則就像是一團隱藏在幽林深處的迷霧,無人知曉其來歷,甚至,就連他是不是單獨的某一個人都不確定,因為每次他出現(xiàn)都是不同的樣子,世人只能從華胤親衛(wèi)嘴中透露的零星線索中可以得知,那人出手之時,紫霞滿天。
近些年來,紫玉逐漸入世,除了五絕之外,還有十三波人馬游蕩在大陸各地,他們自稱鵠雀兒,腰間都掛著一枚紫色玉墜。雖說入世,卻依舊來去如風,沒人知道他們到底為了什么而存在,也根本無法尋找到其規(guī)律,像是,興之所起行之所至的一群游俠兒。
包括辰月在內的所有國家都曾派兵緝拿過這群人,但無一斬獲,非但如此,最后還受到了他們的瘋狂報復,有一次,甚至驚動五絕中的毒絕與兵絕聯(lián)袂出山。
那一段時間里,全天下人都在為古國默哀。
自此,再沒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勢力對紫玉心生出格念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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