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數來,我給Olivia畫過三張像。
第一張是在大學畢業的時候。朋友們都要走了,宿舍里有幾分蕭條。我想著,要送點什么給Olivia呢?要不畫張人像吧?天曉得以后還能不能見到了,世事無常,不如畫張畫像給她,等她收到的時候皺皺眉“嗯,畫這么丑?”也算是把我給記住了。
我這人腦子不好,很多事情都記不住,要想讓我記住,除非朝夕相處或印象特別深刻,推己及人,得要給Olivia畫的特別丑才行。事實證明很有效果,以后幾年,每次要給Olivia畫像,她都義正言辭的拒絕,想來那幅畫居功至偉。
當時學校里氣氛很濃郁,煩悶的氣息、焦躁的氣息、離別的氣息和狂歡的氣息——畢業季學校不斷電也不斷網,對學弟學妹們來說還是很爽的。西安的夏天真熱啊,老舊的圓吊扇吱嘎吱嘎的轉,無力的扭扭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我坐在下鋪慢慢的畫著,但心里又是著急的,畫不完怎么辦?走之前畫不完怎么辦?畫——不——完——怎么辦?因此底稿起了一遍又一遍,卻總是畫不進去。
那是一張美麗的側臉(盡管我畫的并不美麗),長長的頭發垂肩而下,眼睛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畫紙挺大,8K,我野心也很大,想畫個高級的,讓人一看就眼睛一亮,大喊一聲“哇”的那種。但水平撐不起野心,時間也有限,畫面便總是停留在基礎線稿,顯得有幾分冷清。后來我干脆一狠心,就這樣吧!線稿也是情誼!于是將線稿定實,簡單上了個調子,便將畫卷起來收著。算好了時間,知道她不在宿舍里,拿去放在她的床上。
我總是這樣,做很多事情,焦慮到一個極限之后,便放棄不做,實在令人討厭。但olivia正好相反,不管做什么,她都會想方設法的做下去,慢慢的,不溫不火的,一點點做下去。就像她四處搜集的那些杯子,別人看到的,是令人驚嘆的,裝滿整個櫥柜整整齊齊的各色杯盤碗碟,只有我知道,她是怎樣從一個開始,一點點收集起來的。
出發那天,我自己走了,不敢讓她送,除了怕她嫌我畫的丑之外,實在是忍受不了離別,于是匆匆而去,就像那幅畫一樣,沒有一個正了八經的結局。
第二張是在去年畫的。隔了這許多年,她那顆不敢讓我畫像的心依舊如故,任我死纏爛打嘴皮磨破也無濟于事。她說:“我臉好大,不要畫我”,“我最近長痘了,不要畫我”,“我沒有自拍誒,不要畫我”,后來干脆搬出救兵“你畫淼淼吧?淼淼好看。”淼淼是她干女兒,整天念叨著,快疼到心尖兒上了。一個正當年的單身小姑娘,干兒子干閨女認了一堆,也不知道將來照不照拂的來,可是她說:“有什么辦法?他們真的都好可愛?!?br>
我只當不知當年那畫傷她如此之深,勢要給自己尋一個翻身的機會。恰好她當時換了張頭像,用的是自己的照片,盡管不清晰,已是百年一遇。
那是她夏天參加彩虹跑時被人偷拍的照片,回眸一瞥,將笑未笑,臉上是五彩斑斕的彩虹色,身上也是。彼時她已在北京工作許久,上海的朋友一吆喝,她便飛回上海跑一跑,你看,她總是這樣,朋友的要求從不拒絕(讓我畫像這件事除外)。
我想,五彩斑斕的顏色跟她正好相配,她的工作是五彩斑斕的,從這里跳槽到那里,從一個行當跳槽到另一個行當,終是圓了大學時期想要做的夢想;她的生活是五彩斑斕的,從新加坡到曼谷,從首爾到東京,從馬尼拉到安道爾,不管旅游到哪里,于人于事,都不強求不刻意;當然,她做的飯也是五彩斑斕的,即使一個人吃,也會做上五個菜,弄壞了一個高壓鍋,就再買一個高壓鍋做一頓好吃的牛肉飯。
我說,我給你畫了一張像呀。她說:“真的嗎?太好了!”語氣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倒是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受到驚嚇,可能已經忘記我大學時期的荼毒。我寄給她,她美滋滋的發在了朋友圈,畫的真不怎么樣,翻身仗打的不好,我實在良心有愧。想起當年那幅線稿,如果那時有朋友圈,她是不是也會如此昭示眾人呢?肯定會的,她向來就是一個特別寬容的人。
之所以寫這篇文字,是因為最近腦子抽筋,又給Olivia 畫了一張畫像,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她剛好又換了個頭像。
小姑娘最近發了不少自拍,可能是看中誰家小伙子了,需要努力的自我推薦一下。真的是一張比一張清晰,一張比一張好看,讓我手癢癢,想要給她畫一張。
有了前兩次失敗的經驗,我立誓要畫個專業的。前陣子跟著一位小老師學習了一些技法,心里也算有點底,心想著畫的再不濟,總比前兩次拿的出手吧?于是我端詳了幾番,細細描摹起來。
Olivia本就白皙,再加上圖片像素不高的緣故,顯得皮膚格外好,像是剝了殼的鵝蛋,透出幾分水滑。眉是淡眉,但有秀發的影子,有些地方被遮掩住了真容,略帶些黑墨。再往下看,竟發現件稀奇事,原來olivia的眼睛竟這樣大,厚著臉皮說一句,這眼睛可以跟我拼上一拼。也正因為大,內里烏黑水潤的圓眼珠便看的清清楚楚,像小孩子一樣,透出星星點點的光,可以看到睫毛的倒影。她的鼻子挺挺的,但鼻頭又肉肉的,似乎可以咬一口,當然,最有意思的還是嘴巴,她總是喜歡把嘴巴抿起來——反正我是沒見過她開口笑的照片——她抿的很緊,甚至帶點嘟嘴的意思,但嘴唇又很薄,因此嘟不起來。
神態是一貫的清冷沉著,但照片底色是紅色系的,披的又是熱情的長卷黑發,便帶點少女的氣息。
我一筆筆的畫下去——
底稿打的不錯——底色也還可以——眼睛畫小了?修修——鼻子畫歪了?挺挺——嘴唇畫突兀了?好說好說,融合一下就好——頭發顏色不對?沒事沒事,用線條彌補一下,直到——
腦門畫大了?它娘的,這怎么改?!
型已經定了,線條也都勾出來了,再加頭發蓋住顏色就太明顯了,這——這怎么改?
我靈機一動,打開了美圖秀秀,幾番操作之后給Olivia 發了條微信——
“畫的不太好看,就只給你看嘴巴好了?!蔽野l了半張臉過去。
對于這部分,我還是有信心的,改了3遍,不是白改的。果然——
“好看的呀!給我完整的,我要做頭像!”
我有點猶豫,
“哎喲,完整的畫像看起來有點怪。”
不過我又想了想,Olivia 是個寬容的人,應該沒事的。誠實的我,從刪掉的照片草稿箱里翻出幾張完整的,發了過去。
等待,寂寞的等待,是無聲的回復。
很長很長很長時間以后——
“尼瑪……”
她回了兩個字。真的是很寬容呢。
“下半張臉還是很好看的?!蔽覍嵲拰嵲?。
“媽蛋,誰看臉只看下半張。你說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