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騷客的紫藤花事
時值仲春,草長鶯飛,人心也都變成了花花世界。像蘇醒的生靈一般,人們忙著奔赴一場又一場的花事。在山澗,在田野,在路旁,在園林的某個角落,金燦燦的迎春花尚未凋零,雪白的玉蘭花便掛滿枝頭,梨花、桃花、杏花、櫻花紛沓至來......然而,紫藤的怒放恰似一簾又一簾的彩色瀑布,最能把人們的花心撩到高潮。同樣,紫藤也豐富了文人騷客的精神世界,透過其作品,我們就能感受到他們的紫藤情懷。
晉代嵇含所作《南方草木狀》一書有如此記載:“紫藤,葉細長,莖如竹根,極堅實,重重有皮。”一千多年前,在秦嶺山中就生長著各種各樣的野生紫藤。嵇含曾在秦嶺南麓為吏,尚不知華北百姓已廣泛栽種此木。此外,嵇含也只是從記錄了紫藤的生物習性和藥用價值,談不上對紫藤有何情懷。不過,《南方草木狀》的確是中國記載紫藤的最早文獻了。
面對紫藤抒發胸意自唐代始。李白有《紫藤樹》一詩云:“紫藤掛云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 他詠物抒情,以紫藤自喻,憑借高度凝練的詩畫語言,抒發自己的理想和抱負。然而,紫藤在白居易眼里卻成了讒佞小人和妖媚女子,他的詩是這樣寫的:“”藤花紫蒙茸,藤葉青扶疏。誰謂好顏色,而為害有馀。下如蛇屈盤,上若繩縈紆。可憐中間樹,束縛成枯株。柔蔓不自勝,裊裊掛空虛。豈知纏樹木,千夫力不如。先柔后為害,有似諛佞徒。附著君權勢,君迷不肯誅。又如妖婦人,綢繆蠱其夫。奇邪壞人室,夫惑不能除。寄言邦與家,所慎在其初。毫末不早辨,滋蔓信難圖。” 白居易認為紫藤靠艷麗的花姿迷惑眾人。它柔弱而不能自立,纏在樹上后就使得樹木慢慢枯萎。就像小人依附著君王,又像妖媚過分的女子。他意在提醒眾人防范像紫藤一樣的讒佞小人和妖媚女子,不要被表面的柔弱美麗蠱惑而受害。到了岑參筆下,紫藤被賦予了另外一種性情。他的《石上藤》曰:“石上生孤藤,弱蔓倚石長。不逢高枝引,未得凌空上。何處堪托身,為君長萬丈。“詩人以孤藤自喻,表現的是一種懷才不遇的苦悶。岑參天資聰慧,然而求仕難成,出征報國亦未得志,難怪他看到石頭上瘋爬的紫藤就心生攀緣高枝的奢想。
“手種藤花大可圍,暮春小圃亦芳菲。黃鸝隱葉惟聞囀,紫蝶尋春不辨飛……”這是明代詩人王時騏的《藤花》詩。每逢仲春,便是紫藤花開時,詩人在自家院子里種下的紫藤,已花開滿樹,一片鳥語花香。黃鸝隱藏在茂密的葉子里歌唱,只聞其聲,不見鳥兒;紫蝶在紫藤花蔓間翻飛,讓人分不清翩翩起舞的是花還是蝶。這是一種何等美妙的意境啊!
每逢花開時節,紫藤花便一串串美如纓珞,又如紫水晶連成的流蘇,美得讓人心醉。在詩人心目中,它就是絕世美女,與松柏是最好的伴侶。明代文學家王世貞有詩曰:“蒙茸一架自成林,窈窕繁葩灼暮陰。南國紅蕉將比貌,西陵松柏同結心。”紫藤開花后便一架成林,其灼灼之色猶如窈窕的美女,即使在傍晚時分的暗處也熠熠生輝。它的美,堪比南方的美人蕉,可同西陵的松柏永結同心。人們常說,紫藤象征忠貞不渝的愛情,正是源于紫藤與松柏的連理相依,藤纏樹,樹纏藤,開出一串串艷麗無比的花朵。
紫藤枝蔓虬曲蒼勁,婉若游龍,柔韌剛健。再加上其枝葉疏密有致,花開浪漫,故歷代畫家無不喜畫之。宋元時期,院體畫家多喜畫梅、蘭、竹、菊及牡丹、芍藥等名花異卉,對紫藤著墨不多。明以后,花鳥畫的取材已走出皇家園林的范圍,更加廣泛。許多畫家都喜歡在自家庭院中栽種紫藤,在紫藤棚架下乘涼賞花,把酒臨風,吟詩作畫。
五代徐熙善畫花竹、禽魚、蔬果、草蟲。他經常漫步游覽于田野園圃,細心觀察,故傳寫物態,傳其所作《蝴蝶紫藤圖》的確意趣生動,但此畫到底是否為徐熙所作有待考證。
在蘇州博物館,有一棵古藤,枝干粗大,盤根錯節,枝蔓糾結交互,宛如一條條游龍,攀上棚頂,蔭覆數屋。暮春開花時,一串串紫色的蝶形花開滿架上,使整個院子都彌漫著淡淡的清香。在紫藤架旁的墻上,鑲嵌著“蒙茸一架自成林”7個篆刻大字,紫藤旁邊的地面上立有石碑,上書“文衡山先生手植”。文衡山,就是明代大畫家文征明。時光荏苒,四百多年的歲月悄然流逝,種花人早已不在,這珠紫藤卻跨越古今,癡癡地開了這么多年。
明代流傳至今的紫藤畫,比較有名的是明代畫家邊文進的《紫藤白鴿圖》。該圖左側繪一株紫藤,花葉繁茂,從中間向右下角伸出屈曲蒼勁的枝條,上面站立著兩只白鴿,右上角有數只白鴿向下飛翔,與站在樹枝上的白鴿互相呼應。題曰:“宣德三年五月值武英殿錦衣指揮邊景昭。”可見此畫繪于1428年,當時邊文進任職錦衣衛首領。武職官員能畫出如此高水平的花鳥畫,實在令人驚嘆。
李鱓是揚州八怪中最早成名者,也是唯一一個曾供職于康熙身邊的畫家。《松石紫藤圖》繪高松挺拔粗壯,松針濃密。有紫籐花緊依纏繞,探伸吐艷,串串簇簇,含蕊露粉。
鄒一桂的《芍藥紫藤》則充滿浪漫氣息,圖中芍藥仙姿綽約,紫藤花穗垂掛枝頭。
清代和近現代還有很多其他畫家對紫藤的喜愛有增無減,作品更多,可以說他們將紫藤這一題材描繪得淋漓盡致。
坐落于北京珠市口西大街的紀曉嵐故居內有一株他親自種植的藤蘿,距今已有三百多年歷史了。紀曉嵐在此居住長達60余年中,看著紫藤花開花落,完成了他的《閱微草堂筆記》。老舍先生為此題詩一首,“四座風香春幾許,庭前十丈紫藤花”已成為人們喜歡吟誦的名句。
朱自清先生在鎮江時曾與紫藤為伴,記得他在《一封信》這樣向朋友描述紫藤:“那花真好看:蒼老虬勁的枝干,那么粗那么粗的枝干,婉轉騰挪而上,誰知她的纖指會那樣嫩,那樣艷麗呢?那么好看:一屢屢垂垂的細絲,將她們懸在那皴裂的臂上,臨風婀娜,真像嘻嘻哈哈的小姑娘,真像凝妝的少婦,像兩頰又像雙臂,像胭脂又像粉……”。
宗璞女士不愧為當代文學大家,她當年寫紫藤,就把紫藤形容為“萬花燦爛的流動的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極。深深淺淺的紫花,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紫色的大條幅上,每一朵紫花,都在和陽光互相挑逗。
的確,紫藤花開的季節是美好的。邂逅一場紫藤花開,聞其馥香,觀其旖旎,聽其婆娑,我們是否也能像文人騷客那樣浮想聯翩、情意綿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