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畢生漁事

現(xiàn)已失去村莊的漁村

一)“漁覇”夢碎

當(dāng)太陽再次升起來時,漁村似乎比往日更為寧靜。

晨霧還未散盡,一湖碧波間,幾支小舟靜靜地泊在岸邊,河中的孤島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似飄浮在了水面上一般,此時若有急風(fēng)拂過,江面上會掀起層層波紋,野草隨風(fēng)搖擺,便更是另一番景象了。

另有兩條木船一橫一豎泊在對面小島上——此小島,是自有這水庫以來,便是漁家的必爭之地。那里水草肥沃,每到春來,便是魚群的憩身之所——為了這個地盤,張山根可謂是“煞費(fèi)苦心”,明的暗的與人“斗”了大半輩子。也幸得他老婆肚子爭氣,接連給他生了三個兒子,如今這三個兒子都已長大成人,且個個都是“上山下水”的能手,一路斗將下來,現(xiàn)今這水庫方圓數(shù)里,幾乎成了他張家的“私家漁場”,雖時不時少不了一場場“惡斗”,但這場場爭斗,旁姓之人也終是以落敗告終。

許多時候,張山根便翹著二郎腿,一聲不吭地坐在自家門檻上,細(xì)瞇著雙眼望向遠(yuǎn)方出神,回味著一張張魚網(wǎng)出水瞬間那一幅幅壯觀景象,做著他美美的“漁覇夢”。

今天早上,兒子們收網(wǎng)的時間似乎太久了些,他便等得有些不耐煩。他從門檻上站了起來,進(jìn)到臥室去換衣褲,春娘必會嫌棄他現(xiàn)在的裝束,一想到春娘,他便有些急不可耐,換下的衣服隨手往床上一扔就準(zhǔn)備出門。

衡陽婆叉腰攔在門檻邊。一身肥肉幾乎要從衫衣里擠出來,兩個碩大的乳房隨著她急促的呼吸一抖一抖。張山根突然有些反胃,盡管他不得不承認(rèn),當(dāng)初他的三媒六聘,極大部份緣于他對她那兩個乳房的癡迷,如今,他卻似是完全換了個人,整個人都被春娘迷得神魂顛倒,春娘整個人瘦得像副門板板,他卻天天往她屋里鉆,一天不鉆,他便魂不守舍。

衡陽婆自然攔不住她,這么多年來,她也已習(xí)慣了,就好似一個年頭里的四季,沒有春娘,自然還有夏娘、秋娘或是冬娘和其他的什么娘,她攔上一攔,也只是習(xí)慣而已,似乎不攔上一攔,她在這個家就更加無足輕重。她的兒女們,似乎全像張山根一樣,都是沒心沒肝的人,除了一張飯桌上的一日三餐,他們與她幾乎沒有其他任何交流,若是必須得有交流,也是幾個語氣詞之間簡短的跌宕轉(zhuǎn)換。對于這種日子,她也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對于一個頭腦簡單的農(nóng)村婦女,似乎也沒有什么重要過一日三餐的富足。想到這里,她便將手里的掃把往門檻旁重重一扔,扭過臉去。張山根臉一板,飛快地竄了出去。

家門前的河水已漲至碼頭,衡陽婆一臉茫然地望著遠(yuǎn)方發(fā)呆,這一呆,就是半晌。

老三從里屋慢慢挪步出來,一邊穿外套一邊望向小島:“這兩個人,天沒亮就出去了!怎么都快晌午了,網(wǎng)還沒收回來?”

隔壁家的支一根長棍架在兩幢房子之間,一邊擇魚網(wǎng)一邊搭訕:“不會又與黃麻子打起來了吧?昨天你們家老二就為了繞網(wǎng)的事與他動了手!”

老三對著荒島的方向發(fā)了陣愣,也就在他這一愣間,河里恰時起了急風(fēng),大風(fēng)里只見黃麻子的船突然向回岸飛快地劃來,身影一閃,他將木船隨隨便便地往岸邊一靠,跳下船飛快地往后山竄去。

隔壁家的將長棍往地上一扔:“不對勁!莫是要出了大事!”

他一邊大聲叫嚷一邊拉了老三往河道里奔,漁船飛快地繞過一個彎,泊進(jìn)淺灘,果然是出了大事!只見老大和老二一橫一豎躺在了荒草里,身下的河水已是一大片殷紅,老三將船槳一扔,跳下船去,趴在河灘里發(fā)出一聲大過一聲的哀嚎聲......

大風(fēng)往四處吹,一時間,漁村的角角落落都被“血腥與恐懼”所充斥。當(dāng)這陣風(fēng)吹遍整個村子,人們四面八方往小島涌來時,張山根卻還臥在他的溫柔鄉(xiāng)里沒有動靜。

春娘的男人先得了消息,壓了好幾年的鼠性與怒氣終于有了出處,他一鋤頭又一鋤頭重重地往窗欞上敲打,朝屋里嚷道:“好你個斷子絕孫的張山根!你的兩個兒子被捅了幾十刀,這會兒挺在毛嶺上沒氣了,你還在這干這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張山根乍一聽,汲了口涼氣,套了條褲子溜出門,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從坡上望下去恰好可見島上黑壓壓的人群,他心道“不好”,突然雙眼一黑,栽倒在地......

幾天后,逝去了的幾經(jīng)波折入了塵土,逃遁的也入了法網(wǎng),悲劇的起因,前前后后亦不過是幾張魚網(wǎng)相互纏結(jié)少得幾條魚和經(jīng)年的雞毛蒜皮。

經(jīng)此,兩家也終于成了世仇,春娘與張山根原本模模糊糊的軼事,就成了村民們茶余飯后清清楚楚的談資,人們將其再添加些情節(jié)與油醋,更為這世仇添加了些“江湖”的顏色。

幾天下來,衡陽婆的眼淚也已流盡,喉嚨里只能發(fā)出些沙啞的干嚎,她癱躺在堂屋的一張長凳上,雙手不停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這個姿勢,她也已保持了好幾天,張山根則雙目空洞地蹲在門檻上,悲與不悲似乎都在那一卷又一卷燃燒的紙煙里,絮絮裊裊而又無窮無盡。

二)啼笑姻緣

光陰的出處,始終雷同,再悲的劇情,時間一長,也會慢慢被人們所淡忘,而落在親人們心頭的傷疤,也終會慢慢結(jié)痂以致脫落。

張家的日子從起初的悲悲戚戚,再到冷冷清清,最后終于無人問津。

衡陽婆回過神來后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老三,扎在心頭沉沉重重的首件大事,自然就是老三的婚事。

用村里人的話來說,張家的三個兒子,偏就留了這最不爭氣、最不起眼的老三,仍舊生機(jī)勃勃地穿梭在河里林間。他個矮且瘦小、長相馬馬虎虎、性格更是內(nèi)向古怪,之前有兩個哥哥撐腰,雖不招人待見,倒也有三五個半大小子與他為伍,天天山凹凹河道道里折騰,如今這些人都見了他繞道走,村里的姑娘家那就更不用說了,哪天他若得了魚得了野味,即便衡陽婆屁顛屁顛貼著往人家里送,也沒有哪家愿意接的。一想到這些,衡陽婆便甚是發(fā)愁。

張山根卻仿佛還留有他的“春秋大夢”沒做醒,成日里仍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細(xì)瞇著雙眼望向某處,若是有人不小心與他來了個對視,竟會不知覺地被襲入一股寒意。

他的主意果然早就打定,他家小女兒年方十八,除了有些大舌頭,說話含糊不清,倒也生得有幾分模樣,膚白豐滿像極了她的母親。張山根便暗暗托了村外的人,為他籌劃,一年半載下來,還真的尋得了一戶人家:那一家人也是兄妹倆,由于家境實在貧寒,哥哥三十好幾了還沒結(jié)上親,那妹妹乍一看來,長得倒也周全并沒什么異樣,但一旦開口說話,就知道她的智力還只等同于一個幾歲的孩童。

“這有什么?不也同樣是女人?不也能生孩子?只要她能傳宗接代就行!再說兩家換親,不出不進(jìn),多便宜的事!”張山根惡狠狠地瞪了婆娘一眼,筷子用力往地上一扔,再瞇眼望向老三,老三不敢吭聲,悶頭吃完飯,碗筷往桌上一攤,仍舊扛著他的家伙什往河道里去。

小女兒小英與那男人見上了一面,見那男人黑齲齲一臉橫肉便不愿嫁。她鬧了一陣子,出逃過兩次,但最終還是被她“神通廣大”的父親找了回來,折騰了一段時間,兩樁婚事終究成了“板上釘釘”。

四個年輕人的啼笑劇集,就這樣悄悄然地拉開了序幕。

突然有一天,漁村里便多了這樣一位奇奇怪怪的女人,她每天屁顛屁顛提著個塑料桶跟著老三,有魚裝魚,沒魚就提上半桶水,路上不管遇上誰,都會樂呵呵地向人招呼:“吃了嗎?魚要不要?”

慢慢熟絡(luò)了,人們也會逗上她幾句,她沒遮沒攔地,什么都往外說。

旁人逗她:“癲婆子,你晚上同誰睡呀?”

“咯咯咯咯......”她捂著嘴笑,“有時候同這個睡......有時候同那個睡......”

衡陽婆飛快地抄起把掃把奔過來,滿院子追著她打。

總會有人又揪住了癲婆子一個人呆著的時候,人們笑盯著她的肚子逗她:“癲婆子喲,你都嫁過來大半年了,怎么肚子還沒見鼓起來哦?生不出兒子,小心張老三不要你了哦!”

癲婆子摸了摸肚子,歪著頭想了想:“我娘說了,我生不出孩子,不是我的錯,是他張老三的錯......”

眾人便大樂。

衡陽婆終究是越來越老了,沖出來的動作許多時候還是會慢了幾拍,那么這一整天,癲婆子就會被關(guān)在門外,飯也是休想有得吃了。村民們見她可憐,總會偷偷給她塞些吃的,衡陽婆若是知道了,隔著河欄也要罵上好幾天,原本寂靜的漁村,倒是變得熱鬧得很。

熱鬧的還不止這些,每隔一段時間,小英便會扛著行李紅腫著雙眼跑回娘家來,她一回來,不出半天,屋里必會傳來棍棒聲和癲婆子“鬼哭狼嚎”般的哭喊聲,不出三天,親家便上門來求爹爹告娘地將小英接回去。如此往復(fù),人們就像看戲一樣,靜觀著張家的劇情跌宕變化。

說來也是巧,后來小英與癲婆子兩人前后腳懷上了孕,村里倒是安靜了好一陣,癲婆子也過了一陣子好日子,端出來的飯碗里不是雞就是魚,也能偶爾喝上牛奶,原本臘黃瘦削的臉也日見紅潤飽滿起來。

鄰居也有真心憐惜她的,便嘆道:“盼你這胎啊,落地是個男孩,母憑子貴,婆家以后也會待你好些......”

癲婆子竟也會落下淚來,雙手用力地往自己的肚子上拍:“我肚子里就是男孩,我娘說就是男孩!”

待到生下來,還真的是個男孩。

張家得償所愿。

那件事已過去好幾年了,張山根還是頭一回有了抬頭挺胸的底氣,孩子“滿三朝”那天,他雙手背在身后繞著村子走了一圈又一圈,還張羅著將先前斷了來往的親戚請了來,一連慶祝了好幾天。

另一邊,小英的肚子也非?!盃帤狻保怀湎?,也是個大胖小子!一時里,兩親家皆大歡喜。

然則,好景不長,由于男人的好吃懶做,生下孩子后,小英的日子卻越發(fā)艱難,時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奶粉錢都需要娘家救濟(jì),她若忍不住數(shù)落兩句,男人就是一頓拳腳相向,她回娘家的次數(shù)便愈發(fā)地多了起來。張家便將女兒的悲苦與不幸分毫不減地轉(zhuǎn)嫁到了癲婆子的身上,孩子才剛斷奶,癲婆子就被趕出了家門,她好不容易才拼得的一點(diǎn)點(diǎn)安穩(wěn)終成泡影。

一年后,這兩樁兄妹換親的鬧劇最后以兩兩離婚而告終,兩個孩子各留各家,兩個媽自然各回各家。算來,好似哪家都沒虧——只是,很快地,小英只身離家去了遠(yuǎn)方打工,癲婆子則真真正正成了“癲婆子”。

時間一長,這兩個輪番上演“啼笑”劇情的年輕女人便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與記憶,只當(dāng)張家傳來嬰孩的啼哭時,女人堆里便有人悄悄咬耳朵:唉,唉,唉,你們前晚有沒有見到?癲婆子偷偷跑回來了?她呆在馬路邊呆了半夜,后半夜又悄悄走了?

“唉,唉,唉 ......”人們湊在一處嘆了又嘆,然而再望向河岸邊,那泊在堤上的木船里,張老三仍是那張黑得毫無波瀾與表情的臉,人們便頓覺自己的同情與惋惜原是毫無意義......

三)望孫成龍

再過些年月,孫子小龍慢慢長大了。

衡陽婆全身心小心翼翼地照看著,生恐他也同那“瘋婆子”一般神志不正常,幸得,小龍并無異常,至少從表面上看來,他與尋常男孩并無不同。他從牙牙學(xué)語再到開蒙上學(xué),都能正常地與其他小伙伴們一起玩耍打鬧。由了小龍的正常,張家似乎也開始慢慢地正常起來。祖父嚴(yán)歷、祖母慈祥,父親雖然一如從前般沉迷于漁事,但也能兢兢業(yè)業(yè)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看來,與其他農(nóng)村家庭并無什么不同——除了那個全家人諱莫如深的“瘋母親”。

小龍小的時候,也曾無數(shù)次向祖母哭鬧著要“媽媽”,但每次都被從祖母嘴里吐出的“死了”兩個惡狠狠的字嚇得閉了嘴,后來他便不敢再提。隨著慢慢懂事,他亦隱隱約約從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那里探得了些許“真相”,再大些,他還偷偷跑出村去尋找過,于另一個相似的村子里,他所心心念念尋得的那個人,讓他大失所望,爾后他便對“媽媽”兩個字徹底斷了念想,從那以后,他慢慢變得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望來比同齡人成熟了幾分。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小龍像他父親一樣,自小在抓魚尋魚方面也是神乎其神,村里人常常為他順手拈來的“收獲”所稱奇。張山根卻奇怪得很,他這大半輩子都以自己和兒子們的捕魚本領(lǐng)為傲,到了孫子這里,這一技能卻似乎成了他的恥辱,他更希望孫子長大后能跳出農(nóng)門,成為讓村人里仰望的“公家人”,所以只要他望見孫子出現(xiàn)在河岸或漁船上,那必是一頓好罵。小龍自是順從聽話,念書也是自覺認(rèn)真,學(xué)習(xí)成績在村子的同齡人中也算得上是僑僑者,這讓整個張家臉上有光,張山根原本萎縮的身子似乎也直挺了許多。

小龍念初中后,因?qū)W校離家遠(yuǎn),祖母便放下農(nóng)活,在鎮(zhèn)里花高價錢租了套房子,一心一意陪讀,周末時方回村來做些農(nóng)活,村里許多留守老人與孩子都大多如此。卻不知張山根原本素然了許多年的劣性,不知怎地又復(fù)活了,對象仍然是那個讓他著迷的春娘,細(xì)細(xì)算來,春娘是黃麻子的堂嫂,繞著算也是世仇,但這兩人卻又開始偷偷周旋往來,臨老了老了,仍舊傳出些齷齪事來。

祖孫倆這天一回村,方走到曬谷坪里,房屋門“吱呀”一聲,春娘衣衫不整地從門縫里擠了出來,衡陽婆乍一見,立時紅了眼,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扔,上前去追上春娘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fā),兩個人立時扭打在了一起。張山根聞聲踱出來,拉扯誰都無從下手,衡陽婆自從有了寶貝孫子“撐腰”,便沒以前那么畏懼張山根,又占了身體上的優(yōu)勢,前來圍觀的鄰居們更是給她助長了不少聲威,這一架下來,春娘非足足在床上躺上半個月不可。

然而一從“戰(zhàn)場”上下來,衡陽婆自己也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了地上。小龍則蒼白著一張臉默默地躲在角落里,一動不動直至深夜,第二天一早,他便扛著行李回了學(xué)校,并自作主張向?qū)W校申請了寄宿,以后只要不是長假,他能不回家便堅決不回家。

這下,張家又恢復(fù)了之前的冷冷清清,張山根并無反思自己的行為,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形跡也是更加讓衡陽婆捉摸不定;張老三仍舊是專注他的漁網(wǎng)漁船,對家中的事情不聞不問;衡陽婆一時失了生活重心,只得拼了命地種菜種地,隔三岔五拉些菜地往鎮(zhèn)上去賣,再往學(xué)校給小龍送上些吃的,只要她一從學(xué)?;貋?,必會笑容滿面地拉著鄰居們好一番炫耀:“我家小龍啊,又得了什么什么獎,又考了多少多少分,以后要考什么什么學(xué)校......”,鄰居們估計實在是可憐她,這個時候往往也很是配合,并不吝附合上些恭維與贊同,靠著這些贊美與期盼,她的日子倒是一日又一日地,總歸是她心目中那幅欣欣向榮的跡象。

四)一聲嘆息

日子,終歸是那樣日復(fù)一日,但鄉(xiāng)村的生活,也同時在日新月異地變化著。短短不過兩年時間,漁村的變化可謂是翻天履地,由于交通過于閉塞,一旦經(jīng)濟(jì)有了富余,村里的人家便大多選擇遷移了出去,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在縣城或鎮(zhèn)里買了房,條件差些的,移民局也有優(yōu)待政策,政府在河對岸建了安置房,只要拆了老屋,交上個幾萬元便可入住,只剩下三五戶仍然堅持留在村里,張家就是其中一戶。經(jīng)過這許多年,那些原本拼了命也要爭奪的東西,如今人人都失去了興趣,釣魚撒網(wǎng)的營生已對年輕人而言,變得毫無吸引力,它們只成閑暇時的一種消遣而已。

慢慢地,村民四散,張家也就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與生活圈。

偶爾地,街巷間幾位曾經(jīng)的鄉(xiāng)鄰遇見,便會親切無比,免不了圍聚一處聊一聊村中舊事,或者有人會問及:

? “啊啊,張山根那老東西如今怎么樣了?他家老三有沒有另外談得一位媳婦呢?”

總有人消息靈通得很:“他嘛,還是一樣的做派,也不知咋的他怎么就那么命硬?身子骨比你我,那都要強(qiáng)多了!那張老三哪里還有那等好事?聽說衡陽婆求了好幾家,錢是花了不少,但都沒有音信,他這輩子打光棍那是必定的事了!”

眾人有笑的,也有嘆息的。

“可憐了他家孫子,那孫子讀書讀得怎樣了?初中要畢業(yè)了吧?”

另一位算了算:“應(yīng)該翻春就畢業(yè)了。上次見到,不像小時候了,如今脾氣也是怪得很,不大與人講話!”

另外有人就嘆:“唉......前段時間聽說,他那瘋娘過冬時病死了,骨肉相連,估計還是有所牽念的......”

眾人又是一陣唏噓。

年輕些的,春節(jié)時也驅(qū)車回漁村,觀光拍照懷念一番,熱心的也拉了微信群,相熟些的,時不時在群里寒暄幾句。

當(dāng)張山根的“尋人啟事”被轉(zhuǎn)發(fā)到群里時,大家的記憶與情感便又立即回轉(zhuǎn)到了漁村,人們都熱心地幫忙轉(zhuǎn)發(fā),有的人甚至還特意回到村里幫忙找尋,然而大家忙活了幾天,所有的可行與不可行的方法都試過了,連小龍的影子都沒見到,大家都打心底里希望他只是離家出走,畢竟從這樣的家庭里出逃也是情理中事。

然而幾天后,尋人啟事還是無可逆轉(zhuǎn)地變成了村干部發(fā)出的“訃告”,警方最后于水庫壩底的欄桿夾縫里,找到了小龍被泡發(fā)得嚴(yán)重變形了的尸體。

微信群里炸開了鍋,除了痛惜,便是對小龍死因的各種推測,住在最近的鄰居最有發(fā)言權(quán),說張山根這下是真的倒下了,衡陽婆也發(fā)了瘋,張老三自始至終還算鎮(zhèn)定,他與警方承認(rèn)說小龍在兩年前就有了夢游癥,所以每次小龍在家,他晚上都會將房門上鎖,這次是他忙忘了,應(yīng)該是他半夜夢游出去自己走進(jìn)了河里......

眾人細(xì)下一想,或者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母親精神不正常,遺傳給兒子夢游的癥狀也是大有可能的。

警方后來的結(jié)論如何,人們不得而知,有熱心些的同鄉(xiāng)后來回村探望了張家,事后也在群里發(fā)表了感言,說張家這一家人啊,果然都不是常人,出了那么大的事,反而活得更滋潤了,得了政府補(bǔ)貼,將房子新修了,兩老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差得白白胖胖的,張老三連網(wǎng)箱養(yǎng)魚的生意都做上了......

群里立時一片沉寂,過了一段時間,不知怎么地,竟然解散了。

亦有人不時回村去買魚,于煙雨朦朧里常常望見張老三坐在河梯上,對著魚群說著話,竟仿佛成了漁村天然的背景......

五)后記

許多年后,筆者回老家探親,電火爐旁圍了一圈大姨大嬸,抬頭間剛好望見張家那一角粉色屋檐,便忍不住提及了舊事。

身旁大嬸沉吟了片刻:“小龍那可憐的孩子啊,其實是自殺的,他老張家不愿意承認(rèn)而已。”

筆者大吃了一驚:“怎么會呢?不是說因為夢游嗎?”

“夢什么游呀?如果他有夢游,一直在學(xué)校寄宿,老師同學(xué)會都不知道?是因為爺爺奶奶給他的壓力太大了,老師說到了初三,他的成績一般,連普通高中他都考不上。”另一個大嬸立馬接上話茬,“他去的那天,可恰恰是正月十五晚上呀!第二天就開學(xué)了,他原本連行李都準(zhǔn)備好了!”

“真是可憐又可惜呀!他上輩子是遭了什么孽哦,才投胎到了這樣的家庭......”

聽來,難免感傷難過,一大圈子人都委實變得心情沉重。

倒是緣于筆者提得不相時宜了,屋里的人一個接一個相繼著走出來,碧水連山的河道間,還真有那么一個人,坐在河灘上,神色專注地望著某處,一動不動,仿佛長入了青山綠水的背景里似的。

從老家回來許久,筆者心緒仍舊難平,或者吧,許多事,我們不能只作淺顯的評議,又或者吧,每個人表達(dá)愛與悲傷的方式不同而已。

便作此文,只作一聲聲嘆息也罷......

(本文純屬虛構(gòu),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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