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傍晚的海邊,天邊橙紅色的霞云追隨著夕陽的方向卷去,像愛人一樣的纏纏綿綿。
太陽帶著它的熾熱之情,漸漸西沉,將許年華孤寂的背影拉長在人潮褪去的沙灘上。
許年華默默地看著遠(yuǎn)方的海岸,一只金毛犬在身邊默默地耷拉趴著,旁邊還有一盆隨著海風(fēng)搖頭晃腦的小雛菊。地上,默默地躺著七八個煙頭。
過了一刻鐘頭,許年華終于有動靜了,旁邊的狗見主人有動靜,關(guān)心地仰望男主人。
許年華從上衣的內(nèi)袋摸索出一只口琴,確切的說是夫人年輕時候送他的口琴。
許年華左手托著琴身,微顫的右手緩緩地輕撫琴身,臉上終于有表情了,是溫柔的表情。
再次抬頭遠(yuǎn)望著海面,夫人就在海面上柔情相望。
就在今天下午,許年華親手將愛妻的骨灰,撒在了她生前最愛的海上。
收回視線,許年華深深地幾次呼吸,擠了擠臉上的表情,試圖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拿起口琴輕含在唇上,第一聲打破了孤寂的海岸。
他在吹《泰坦尼克號》主題曲《我心永恒》。
旋律隨著海浪起……
(一)
“同學(xué)們,這一小節(jié)課老師有急事先走了,吩咐我們看完美國歷史2才能下課……”班代接到院辦老師的電話后,及時地在講臺上通知同學(xué),并且開始播放影片。
他們歷史老師,是許年華。
近一兩年來,同學(xué)們或多或少地聽說過許老師的妻子正在生病。為了照顧生病的愛妻,許老師向?qū)W校申請少課備案,未來日子再填補(bǔ)回去。
學(xué)校是M國最好的私立大學(xué),很人性地直接一次通過許年華的請求,并且有同事莊老師關(guān)懷地經(jīng)常幫許老師代緊急課程,實在抽不出空就吩咐班代同學(xué)播放相關(guān)專業(yè)教育影片。
是周二的早晨第三節(jié)課,許年華接到醫(yī)院的電話,說妻子病情突然加速惡化,已經(jīng)送入緊急特殊病房中治療……,電話后面的內(nèi)容許年華也沒聽進(jìn)去了,一顆擔(dān)憂的心稍稍放下又被迅速提起,這一次提到了嗓子口,壓抑地令許年華喘不過氣來。
從學(xué)校到醫(yī)院有15分鐘車程,但今天許年華莫名地覺得這段距離很長很長,有150分鐘久。他的呼吸變得不順暢,腦袋也像要爆炸似的發(fā)脹著。
眼皮,跳著……
(二)
穿過白色寂寞的長廊,
終于來到了特殊病房101。
兩位母親正坐在病房外的木長凳上,岳母趴在許年華母親的右肩頭小聲哭泣,從她肩頭顫抖的幅度和頻率來看,小聲哭泣稍不注意就會決堤的。
小聲哭泣。
怕不想病房內(nèi)的女子病上加痛吧。
許媽媽眼圈紅紅的,眼睛下面有突兀的浮腫。她眼睛望向水平前方,放空著,像醫(yī)院的消毒水一樣——空蕩蕩的抓不到。
只有岳父有注意許年華的到來,他在女婿的肩上輕輕落了兩下,輕嘆一聲,“進(jìn)去吧,蓉兒在等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聽到這個時候,許年華感覺嗓子眼里的那顆心就要蹦出來了,他也忘了自己是不是有呼吸著。
他右手搭在門把上,輕輕一小轉(zhuǎn),還是轉(zhuǎn)回門把在原來的水平位置。
他停下來。
左手緊握,指尖掐進(jìn)肉里,但還是沒有知覺。
閉上眼睛,試圖擠回淚水,但還是無濟(jì)于事,淚水滿了一小灘出來,一長一短的歡奔在他的臉。
許年華用雙手使勁揉揉臉龐,揉擦掉淚水,揉擦出些許精神,胸膛隨著深呼吸撐開了。
(三)
病房里僅有的聲音
是儀器的工作聲
和蔣蓉輕微的若有若無的細(xì)弱呼吸聲。
“卡擦”
門把轉(zhuǎn)動。
躺在白色小床上的蔣蓉用著殘留的意識,感覺到有人來了。
深……淺……深……淺……深……淺
輕……重……輕……重……輕……重
她就知道,丈夫年華還是沒有進(jìn)步:一緊張就調(diào)整呼吸和步伐,試圖掩飾自己??墒钦煞蚬αΣ粔?,每次都被她看穿在心底,而她卻不表現(xiàn)出來。
比如每次丈夫下班回來,頑皮地躡手躡腳溜進(jìn)廚房,從身后突然抱住她。其實她在丈夫一開門換鞋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但她還是一副“我嚇得不輕你完蛋了”的樣子,在丈夫懷里嚷道“你又嚇到我了,吃完飯跪鍵盤去”。而每次也沒真正實踐“跪鍵盤”,倒是他們一起打開電腦,敲鍵盤,投影看movie。
妻子舒服窩在丈夫臂膀里,丈夫舒服窩在沙發(fā)里。
蔣蓉在心里輕輕笑著,因為已經(jīng)沒有多大力氣將笑容描繪在臉上。
許年華輕輕坐在床沿邊,目光一點一點地從床沿向床頭轉(zhuǎn)移。
即使妻子微張著雙眼,但許年華還是十分清楚地感覺到,妻子正在含情脈脈看著他,亦如5年前他們相遇在海邊作畫的含情脈脈。
那時,蔣蓉在海邊替游客作肖像畫營生,許年華則是因為成功入職大學(xué)教師而第一次去海邊玩耍慶祝。
不僅含情脈脈,嘴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許年華輕輕撫著妻子微揚(yáng)的嘴角,輕輕地?fù)崦ㄟ^指腹,傳達(dá)他的愛憐。
感受到唇上的輕撫,蔣蓉仿佛一下子有了一些力氣,可以讓自己眼睛睜得大一些,讓自己更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愛人一些……
蔣蓉眼睛漸漸放出光彩,嘴角也逐漸笑出明顯的弧度。她終于積攢到力量,開口說出第一句話,盡管有些嘶啞,“阿華……你……來了?!?/p>
聽到妻子叫自己,許年華心里終于有一滴甘泉落下,讓他有勇氣面對眼前的事實。
他猛地激動將妻子雙手緊握在自己寬大的雙掌中,“是是是……我來了,我是阿華,那個許你一世好年華的阿華……”,說著說著捧起妻子雙說放在唇邊親吻著,想讓妻子明明確確、真真實實地感受到自己一直的存在。
被親吻到的溫柔,蔣蓉一顆“被死神玩弄已久”的心終于可以舒服、柔軟、自在地跳動著,“阿華,你看窗臺上的雛菊花開了,我們家里的那雛菊花園應(yīng)該開得比這個更美吧?……”
這陣子妻子病情惡化,家里的菊園應(yīng)該好長一段時間沒打理了,而且許年華每天早出晚歸地奔跑在學(xué)校醫(yī)院之間,他確實沒察覺到現(xiàn)在已是雛菊的花季。
“嗯……家里的花,開了……”
“年華,我好想回家看一看我們的雛菊,摸一摸我們的孩子,還有金毛……”孩子就是那被精心照顧的菊園,因為蔣蓉身體不好,所以他們計劃這幾年不要孩子,沒想到撐不到康復(fù)的那一天……
“嗯……好,我們回家看……”許年華心狠狠痛著。
“年華,我還想回到5年前那個海邊,我?guī)湍惝嫯嫛_€想再看一次你沒錢付我的緊張表情,還想再聽一次你吹我心永恒……”
5年前
那時候的許年華,在海上玩摩托艇丟了錢包,渾然不覺,還一個人興致勃勃地找蔣蓉畫肖像,作為成為大學(xué)老師的紀(jì)念。
畫好的時候沒錢付,許年華猛地掏出一只口琴,帶著可憐兮兮樣子,很誠懇地說“我吹一首歌給你聽,算是畫畫的錢怎么樣?”
當(dāng)時蔣蓉被他突如其來的有趣想法逗笑了,“好呀,不過我要兩首歌!”
“哎,我只會一首歌。要不這樣吧,我重復(fù)兩遍給你聽?”
“也行呀?!笔Y蓉甜甜地笑。
就這樣,許年華將唯一會的“我心永恒”真真情情地吹了兩遍。
那一刻,蔣蓉腳邊的金毛犬聽得很安靜;
那一刻,蔣蓉笑得像春天里的暖陽,笑出了一對彎月;
那一刻,年華緊張得吹出了一身汗,生怕眼前這個畫家不滿意自己的表演,要他付錢,關(guān)鍵是他沒有錢。
“這歌叫什么呀?真好聽,也很凄美呢。”許年華的口琴獨奏一結(jié)束,蔣蓉贊嘆到。
“額……叫‘my heart will go on ’,中文名是‘我心永恒’。是一部經(jīng)典的凄美愛情骨電影主題曲……”年華有一個毛斌,就是被夸會紅耳根子。
“嗯?叫什么電影?”
“泰坦尼克號?!?/p>
“喔……我好像還沒看過這部電影?!?/p>
“我有朋友經(jīng)營一家DVD,它叫……”話匣子打開了。
就這樣,一個天真的肖像畫家和一個小男孩似的大學(xué)教師開始交流、交往、許諾一輩子。
可是很奇怪,他們的相處時光竟然沒有看過一次“我心永恒”這部電影。但蔣蓉早已將這旋律,熟爛于心,成了她最喜歡的歌曲,亦如她最喜歡雛菊。
許年華這陣子哪還會記得帶口琴在身上啊,
于是他輕輕放下妻子的雙手,并將它們放入被窩中,然后他雙手彎曲交疊,握出一個球狀,嘴唇靠在兩個大拇指附近。
居然吹出聲了。
蔣蓉溫柔地看著丈夫,亦如5年前那般溫柔如水。
用手吹出曲子,年華一直都會,只是在他們的回憶里,口琴是相遇的信物,所以都用口琴給妻子吹奏。后來妻子送他一個新的口琴,年華就更加常用口琴。
卻沒想到,今天這么一刻,沒能用妻子的口琴吹她最愛的曲子,幸虧許年華會用手吹奏。不然……
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吹完,許年華已經(jīng)紅了眼,發(fā)現(xiàn)蓉兒帶著淺笑,眼也不眨地空空看向窗臺,和那盆雛菊……
“滴——滴——”心跳儀器上一排“演員”站成一條直線,為這精彩的“跳上跳下”心臟之舞,
做謝幕……
許年華意識到了什么,也望著窗臺的雛菊,無聲,任由淚水決堤。
“蓉兒…………”房門開了,聲音進(jìn)來了……
(后記)
有一個奇怪的男人
帶著一小盆雛菊花
緩緩走近幽暗的影院
靜靜地坐下
將手中的花盆
輕柔的放在隔壁座位
眼里盡是柔情的
撫摸著每一朵雛菊
電影放著
《泰坦尼克號》
……
影片結(jié)束時,放映廳里早已哭聲一片
而這個男人卻一臉溫柔地笑著
這是他第二遍看
這也是第一次
和妻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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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議:耳機(jī)放《我心永恒》,再看本文
或? 看完之后,聽《我心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