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來，你小姨跳海了”電話里，媽媽說完這句話之后，只剩哭聲。
小姨叫珊珊，排名老三，大前天過的三十五歲生日。葬禮那天，大家都很安靜，大姨抱著姥姥小聲抽泣，姥姥沒哭也不說話，眼睛一直盯著小姨的遺像，遺像里小姨依舊很漂亮，身穿婚紗手拿著一支玫瑰。姥爺、大姨夫還有我爸我媽招呼著遠(yuǎn)房親戚來訪客人，但是人并不多，小姨沒有結(jié)婚，朋友也少得可憐，最要好的朋友，就只是劉娟阿姨了。此時劉娟阿姨在臺上努力克制情緒，我看到拿著話筒的手都在抖，她說，珊珊走的那天，給我發(fā)信息，她說錄了段視頻，視頻里有珊珊想對大家說的話。
大屏幕里小姨出現(xiàn)了，她笑著擺了擺手，最后手停在她面前，捂著臉在抽噎，過了好大一會兒，小姨把手放了下來，面對鏡頭，她說道:有沒有覺得認(rèn)識我，挺丟人的？有時候我自己都嫌棄自己，生活一團(tuán)糟，還連累你們，對不起。大姐二姐，以后你們要好好照顧爸媽。爸爸媽媽，我知道，我現(xiàn)在任何安慰都于事無補，我知道自己很殘忍，女兒不孝。做你們的女兒是我的榮幸，好想下輩子再做你們的女兒，再做大姐二姐的小妹。可是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怪任何人，我欠別人兩條命，死一次又怎么能夠。視頻里，小姨繼續(xù)說著，但是哭聲太大，我已經(jīng)聽不到小姨說的話了。靈堂前，姥姥哭的幾近昏厥，我媽和大姨一邊哭，一邊抱著我姥姥，怕姥姥暈過去。我從沒看過姥爺哭，他蹲在地上，哭的像個孩子。
小姨欠別人兩條命，是一個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小姨在二十四歲愛上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喊那個女人喊妻子。
二十六歲的小姨，剛大學(xué)畢業(yè)，長的很漂亮，追求者很多，但小姨都一一拒絕，理由是好好工作，追求事業(yè)。但真正的理由是，小姨愛上了大自己六歲的物理老師，盡管對方并不知道，但是小姨的心里也裝不下其他人了。畢業(yè)離開學(xué)校半年，突然在一個下午，接到物理老師的電話，約她下班后，去咖啡廳坐坐。小姨激動的趕緊請假去買下前些日子看上的裙子，給錢的時候，一點也沒心疼。路上，小鹿不停撞我小姨，臉紅心跳著，就去赴約了。物理老師不停告訴小姨，分別半年，如何每天忍受著相思之苦。小姨感動著告訴對方，自己同對方的心一樣。他們的關(guān)系從師生一下跳到情侶，如同別的熱戀中的情侶一樣，如膠似漆。
那個時候物理老師剛離婚，結(jié)婚是按照父母的意愿，和從小訂娃娃親那個女孩結(jié)婚了，雖說是不愿意結(jié)婚的，但是母親告訴他，不娶她，老家也是沒人要她做媳婦兒了。結(jié)婚后，兩人雖沒有感情，物理老師畢竟是知識分子，待人隨和。女人性格柔弱，家里收拾的很干凈，對公公婆婆孝敬從不頂嘴，公公婆婆喜歡，物理老師也挑不出毛病，日子不溫不火，相安無事。直到遇到我小姨，塵封的心，開始躁動，苦于是有家室的人，只能壓抑情感，不曾表露。回到家，看到妻子便覺得不順眼，開始挑她的毛病，言語上也漸漸不耐煩呵斥她，那個女人都默默忍受。最后在一個喝了酒的晚上，跟女人攤牌，坦言自己愛上別的女人，只想要和她在一起。女人知道丈夫的心已經(jīng)不在家里，只得流著淚答應(yīng)。第二天，他們辦完離婚，物理老師就送那個女人到車站，女人拿著物理老師給她的十萬塊錢回了老家。看到女人上了車，便去找了小姨，他倒也君子，把全部都告訴小姨，小姨很感動對方不隱瞞，表示自己不在乎。
半年后，他們開始談?wù)摶槭拢兆右呀?jīng)選定，婚紗已經(jīng)看好，準(zhǔn)新娘小姨，心情美美的坐等嫁人。可是一個電話打破小姨美好的幻想，物理老師告訴小姨不能同她結(jié)婚，前妻大著肚子回來了，孩子已經(jīng)七個多月大，只能生下來。一個離婚的女人，大著肚子，在村里到處都是流言，說她是懷了別人的孩子，丈夫才從城里趕她走的。走在街上都是別人戳脊梁骨，實在沒轍，家里讓女人拿著十萬塊錢，回到城里找前夫。物理老師自然是知道，村子里人的厲害，不留她，她便不活了，況且孩子是他的，這輩子，對不起前妻，負(fù)了小姨。
小姨跑到他們家里鬧，和女人商量，孩子生下來，就離開。帶走孩子，每個月給撫養(yǎng)費，留下孩子，視如己出，養(yǎng)大成人。女人為難的不知所措，只能求助的望著男人，男人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房間只剩女人的哭泣，男人和小姨離開了。男人回來后，母親以死相逼，讓男人離開小姨，和前妻明天復(fù)婚。男人不愿重蹈覆轍，不愿和不愛之人，共守一生，一怒之下，摔門而出。
第二天，女人從八樓跳下去了，女人和孩子都死了。小姨聽到消息的時候，嚇的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不見那個男人了，只留下一封信，內(nèi)容很簡單，告訴小姨不必愧疚，是他的錯。他要去贖罪，不是尋死，而是一輩子孤獨終老，漂泊無依。
小姨患上了抑郁癥，很嚴(yán)重。家里人輪班看著小姨，監(jiān)督吃藥、吃飯、散步。小姨平靜的外表下，我們都猜不出她在想什么。過了幾年，小姨漸漸與人交流，我們都以為，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曾經(jīng)的小姨又回來的時候。小姨一步一步走到海里，沒有回頭。
小姨在視頻里說，心里對那個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愧疚之情，只能用死告慰。小姨說，她愛那個男人，只不過愛的那么自私。他們曾說過，一起攢錢，在海邊買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