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周末的時候,和媽媽通電話,打了很久,老太太沒接,過了會老太太回電話回來,一陣閑聊后,老太太嘆了口氣,說“莽(四川話,傻的意思)二娃死了,今天去給他送葬了,哎,怪可憐的一個人”。
? ? ? ?我突然愣一下,腦海里竟然沒有關于這個人的一點印象.
? ? ? ?“你忘了啊,就是我們村的那個一輩子沒結婚的木匠啊。”
? ? ? ?瞬間,那些塵封的記憶涌入腦海,在我們那個小山村,有兩個手藝杰出的木匠,一個兒孫滿堂,一個一輩子都沒結婚。我姑且稱他們為大木匠和小木匠。
? ? ? ?小時候,我很喜歡在看木匠干活,那墨線輕輕一彈,就是一條直線,刨刀在木頭上嚓嚓的刨出一朵朵美麗的木花,帶著木頭特有的香味彌漫在整個山村,在那時候的我的心中,他們就是魔術師,一雙巧手可以變出很多漂亮的桌子,凳子,柜子。
? ? ? ?但是在我記憶的深處,給我印象深刻的只有大木匠,可能是因為他的孩子和我差不多年齡,而那個被村里人叫莽二娃的小木匠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樣,經常在他家里干著木匠活,我們去玩耍的時候,他也很少說話,就那樣靜靜的低著頭,嚓嚓的刨著木頭。
? ? ? ? 在年少的孩子們心中,這樣靜的人顯然是不受歡迎的,而且在我們心中還是很神秘的人,因為他手里有一支獵槍,不做木匠活的時候,他就喜歡拿著他的獵槍在滿是柏樹的山林里轉悠。
? ? ? ?而我,不只是不喜歡他,還有些恨他,因為他手里的獵槍打死了我一條心愛的狗,在那個年代,狗就是看家護院的,可對于小孩子來說,狗就是朋友,所以對那個殺死我朋友的敵人,我很長一段時間對他有著超乎尋常的關注,在心里預設了無數種殺死他的方法。
? ? ? ? 但我又很怕他,因為小孩子都悄悄說,他手上的獵槍打死過小孩,因為他討厭小孩,所以我們這些小孩都離他遠遠的。
? ? ? ? 農村的小孩沒什么玩具,除了漫山遍野的亂跑之外,就是到處逗貓惹狗,大木匠的小兒子和我們差不多大,旁邊一戶老奶奶家養著一只全身黑毛的土狗,非常溫順,大家都喜歡跟它玩,特別是大木匠的兒子,他最喜歡一把抱起那只狗,這樣可以顯示他超大的力氣。
? ? ? ? 那天我們和往常一樣去逗狗玩,木匠的小兒子還是和往常一樣,想去抱那只狗,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還沒走進,那只狗突然發瘋一樣狂叫著朝木匠兒子沖過來,大家都嚇愣了,一動不動,木匠兒子嚇得連哭都忘記了,那只狗一下就把他撲倒在地。
? ? ? ? 當時也不知道小木匠是從哪里沖出來的,只見他一腳把那只狗踢出很遠,一把把大木匠小兒子護在懷里,那狗也是欺軟怕硬的東西,看見有大人來,并且加上挨了一腳,只得嗚咽著回到窩里,這時大家才發現,原來它窩里有幾只小狗,它下崽了,剛才是護崽,怕我們傷害它的孩子,所以那么兇惡。
? ? ? ? 這次事件后,這個小木匠在小孩心中形象也瞬間高大起來,原來他不討厭小孩的,原來他還是個英雄。
? ? ? ? “他沒有多大年齡啊,怎么會死呢?”記憶中,他應該才是五十多歲樣子
? ? ? ?“肝癌,去年查出來的,他那人太愛喝酒了,天天都揣個酒瓶,也該他得這病,”老太太嘆了口氣,也許是年齡越大,面對死亡越是傷感。
? ? ? “哎,去了也好,免得遭罪,他這輩子也是夠苦的,從小沒爹娘,成年了也沒個人陪伴,孤孤單單的,不過好在在這世上還有個血脈,也不枉這一輩子了,算是有后了。”
? ? ? ?老太太說得隱晦,但是,只要是這個村子的人都知道這個秘密,我第一次知道這個秘密的時候,是我小嬸子剛嫁過來,一天,她看著和我們一起玩耍的大木匠兒子,問我媽媽,“嫂子,這是那個莽二娃木匠的兒子嗎,這父子兩長得還挺像的”
? ? ? ?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媽一把捂住了嘴,我在她們悄聲的密語中知道了這個全村人都知道的秘密,雖然當時不是很懂。
? ? ? ? 當年大木匠生了四個女兒,直達第五個才生到個兒子,在計劃生育抓得很緊的年代,要生下這么多孩子,那絕對就是現實版的超生游擊隊,所以,在生下這個兒子后,大木匠就被拉去做了結扎。因此對這個好不容易得來兒子很是寶貝,不幸的是,這個苦盼來的兒子在三歲的時候掉進河里淹死了,在農村,沒有兒子,就是沒有未來,但是大木匠又做了手術,要想再生個兒子,那幾乎就是不可能。
? ? ? ? 但是,在那個孩子死后的一年,大木匠老婆又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就是那個喜歡抱狗的家伙。那容貌跟小木匠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況且小木匠也天天在大木匠家干活,村里人就開始悄悄議論起來。但是,誰也沒說什么。只是,那本不愛說話的小木匠,更不愛說話了,如果聽見山林里傳來獵槍的聲音,那準時小木匠又掛著他的酒瓶,扛著獵槍在打獵了,后來,獵槍被派出所沒收,小木匠的伴也就只剩腰間的那只酒瓶了。
? ? ? ? 長大后才明白,為什么小木匠那天能那樣不顧一切的護住那個孩子了,跟那只狗一樣,都是為了護崽。
? ? ? ? 但是,我不知道那個已經長大的,愛抱狗玩的孩子知不知道,許是不知道的,在很多時候,小木匠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個同村的人而已。
? ? ? ? 在這個曾經熱鬧繁衍的小山村,身單影只的小木匠,靜靜的來,靜靜的活,然后靜靜的去,靜得仿佛他就不曾來過,更沒人知道,他面對那個不能叫自己父親的孩子是什么心情。而我至今也想不起,我是否聽見過他說話。記憶中的他是寂靜無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