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城的護城河邊此時已經圍了許多的人,我與韓冶來時走的是另一個方向,并未見到這個場面。
韓冶將我放下,與我一起擠到了前頭。我們沒有看到韋夢,心下松了口氣。我目光一轉,卻看到了一名女子懷中正抱著一個嬰孩,這本也是平淡無奇的事情,只是這個嬰孩的裝扮與今晨我看到的韋夢的孩子一模一樣。我想事情不會如此趕巧。
我往前了幾步,到了她面前。看著她。
女子似是有些惶恐,好像懷里抱著的是個燙手山芋似的,她看到我就問:“不久前白……白……”
她白了許久沒有下文,我心里不耐,替她說了:“白夫人韋夢。她有說什么話么?”
婦人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她將孩子扔給了我,口齒也開始變得清楚:“她說會有人來要這個孩子,她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在這里等。”
我將孩子細細看了看,他已經睡著,不是砸吧砸吧小嘴,一臉肉肉的模樣很是討人喜歡。
我又問她:“韋夢人呢?”
婦人左右看了看,好心提醒我:“姑娘,你在鐵城最好不要再談論白府的人了,現在他們的名字已經成了這兒的禁忌。若是別的什么人家出了這樣的事,恐怕我們早已經議論紛紛了。可因為大家都感懷白府一家的菩薩心腸,在鐵城幫我們過了好些難關,我們才……”
我打斷她:“我沒問你這些。我問的是韋夢與白君宇在哪?”
婦人看到我此刻的面色很難看,才指了指護城河,似乎是在說著一件不關己的事情:“今天清晨,他一個人在這護城河里跳了下去。到了中午的時候,她帶著小孩也到了這里,想找一個人幫她抱著孩子,最后只有我一個人愿意讓她花十兩銀子幫她等人,她囑托了我之后也跳了下去。“
我的頭突然有點暈,腳下一個趔趄,感覺到有人扶住了自己,我微微側頭,是韓冶。我沖他笑了笑,示意我沒事。韓冶還是攙住了我,將韋夢的孩子也接了過去。
我看著婦人,眉目冷冷:“他們的名字真的這么難以出口么?”
婦人低聲與我說:“姑娘,你可不要犯糊涂啊!兄妹結合的事情說出來就是一個笑話,我們不去冷落她們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晃過一些畫面。
韋夢昨夜爬了一夜,到了清音山頂。迎著清晨的曙光將孩子擲下山崖的那一刻;推開白府大門人丁凋零花草碎片橫流的一刻;白夫人宋靜披頭散發一個人孤零零的跪在拜老爺棺材前的那一刻,如今,這些人在我面前說他們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
韓冶在我耳邊嘆了口氣,說:“我忽然覺得白府這些年來行善積德似乎做的沒有半點價值與意義。”
我忽然笑了起來,聲音肯定不小,不然這里圍著的所有人也不會都看向我,對著我指指點點。
他們興許在想:“這么美貌的一名女子,在這時候還能笑得出來。”或者還會有人想:“這個女子真是鐵石心腸!”
這些我都不管,我只想將一些話說給他們聽。雖然白君宇和韋夢都已經死了,可是這些話如果不說出來我會覺得心里堵得難受。
“各位今天站在這里心里可曾有一絲的愧疚?韋夢和白君宇這兩個名字竟能讓你們這么難以啟齒嗎?”
我將聲音提大,使在場的人都能夠清楚的聽見。“一直以來我就聽聞白府的老爺與夫人都是鐵城的大善人。韋夢對我說過,幾年以前,鐵城的百姓顆粒無收,路上餓殍無數,是白老爺子開了白府的糧倉,幫助鐵城渡過了難關。”
底下有人說:“我們用的糧食后來在豐收時已經還給白府了。”
我心底冷笑,不管他所說的,真是好笑,有些東西是還得了的么?
“韋夢還與我說,鐵城的百姓都十分友善,尤其是很敬重白府的人。因為大多數的鐵城人或多或少都受過白府的接濟。聽聞只要鐵城哪戶人家有了困難,第一個來的肯定是白府的人,他們把你們當成了家人,朋友,在你們眼里,韋夢他們又算什么?是你們窮困時的倚靠么?我不信,今天白君宇和韋夢要尋死時你們沒有人看見,你們本可以阻止卻沒有一個人愿意上前阻止,因為你們心里就有著這么一個想法,他們該死。你們一個個義正詞嚴的說不會冷落白家,你們現在倒去看看,白府現在是個什么狀況。想來你們中間還有不少白府的下人吧,你們走的時候手腳肯定比平時利落多了。”
這番話一說完,我覺得心里頓時就暢快了許多。
可是他們卻是不喜歡聽的。
果然,下邊很快就有了咒罵,“瘋子!”
我一臉的笑意:“不錯,我就是一個瘋子。”
韓冶將我摟了過去:“憐馨,你別這樣。”
我的鼻子一酸,卻沒有哭出聲來,眼淚卻悄悄地蔓延過韓冶的胸口。
圍觀的人們也許是覺得再看下去也沒有多少意思了,也不會再有人愿意來這里跳護城河了,就作鳥獸散了。
這里也許不久后就會成為鐵城的一處禁地,因為有兩個很臟的人在這里跳下。可若是按我的思維,既然他們認為韋夢與白君宇臟,那么鐵城他們也沒有必要再待下去了。因為他們的骨血已經融入到了護城河里,日日夜夜守護著這座城。
但是這群人的思想顯然想不到我這一層,所以他們盡可以帶著對韋夢和白府的鄙棄,繼續心安理得的待在這里。
韓冶搖了搖我的肩,一臉的委屈樣:“你看,我手里還要抱著小孩,你還要讓我摟著,我的工作實在是有些辛苦。”
我瞪了他一眼,擦了擦眼角,將白拓抱了過來。
韓冶問我:“這嬰孩怎么辦?”
我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說:“他在鐵城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只能讓他跟著我們了。我第一次見他就覺得很是喜歡,他與我有緣。”
韓冶目瞪口呆:“你是說你要帶著這個孩子一起生活?”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帶著個孩子是多么麻煩的一件事,尤其是我這種未婚婦女。
韓冶沉默了片刻,釋然道:“這確實是你的做法。”
我問他:“你不反對?”
韓冶攤開雙手:“我反對做什么,你喜歡就好。”
我沖他笑,很真心的那種。
我走到護城河前,探了探頭,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白拓也受了些影響,頓時醒了,在我懷中哇哇哭了起來。
我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護城河里是滾滾的如同巖漿般的鐵水,那里什么都看不到,人若是跳了下去,生前的一切都會消失。
我試圖在里邊找到一些韋夢的影子,可是連她的一片衣角都尋之不到。今晨她還好好的在我面前訴說著她與白君宇的浪漫情事,今晨我還看到她死寂的眸中放出希望的光,不過一天工夫,已經物是人非。我現在只想好好的,鄭重的對她說:“我一定會將白拓好好養大,不管他是不是這段禁忌之戀留下的種子,我不會辜負她的囑托,請放寬心。”
韓冶走到我的身邊,聲音里也帶了一些惆悵:“憐馨,韋夢的娘親……”
“要查的。事情總歸要有個蓋棺定論。雖然知不知道這些事情都已經于事無補了。”
韓冶嘆了口氣:“我也是這般想的。若不弄清楚,韋夢與白公子未免死的有些不明不白。”
我與韓冶在城里問了一人,他將韋夢入白府前的家的方向告訴了我們。
這幢小茅屋比起白府的富麗堂皇確實有些太過寒磣。也難怪韋夢說入了白府是她這輩子的福分。
我和韓冶輕輕地推開了門,茅屋里邊有一名女子。不過她卻并非韋夢所描述的她娘親的模樣,她的年紀大概是四十上下,臉色很蒼白,不過形貌仍是姣好,我想若是她與白夫人宋靜換個模樣更加合適。
她看到我懷中的嬰孩,輕聲喚我:“將拓兒給我抱抱吧!”
她慈愛的逗弄著白拓,使得他不時地咯咯笑。她看著我與韓冶:“兩位可以出去么?“
韓冶搖了搖頭:“我在等你說實話。“
“實話?什么實話?”婦人饒有興趣的看著我們。
“其實在我們進來時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經猜到了。只不過有些地方我不清楚而已。”韓冶語氣淡淡。
“哦?你倒是說說看。”婦人看著韓冶。
“我聽聞這世間有一種易容的法子,不碰巧,我以前的一位老師就會,他當時想要教我,但我不愿學。我想你必定是韋夢的娘親無疑,但是為什么你會和韋夢所描述的容貌有那么大的差異,這其中的關鍵恐怕就是……”韓冶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你學過易容之術吧!”
婦人依舊逗著小孩,眉目間是淡淡的笑意:“說的不錯,還有呢?”
“你隱姓埋名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是我想有一點毋庸置疑,你不想讓白府好過。你說韋夢是韓紫嫣委托你養大的白府小姐,有時候我一直在想韓紫嫣究竟是什么人,她與白府又有什么關系?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韓紫嫣也許并不存在,若存在的話,你就是韓紫嫣吧!”
婦人眉尖一挑,上上下下將韓冶打量了個遍,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韓紫嫣。”
“今日白君宇和韋夢一道跳下了護城河的事想必也是在你的預料之中吧。韋夢是你從小養大的,你倒也真是下得了狠心,將她一步步逼向了絕路。”
“夠了!”婦人站起身來,眼中隱隱有淚水滴落,“韋夢她不過是我一個復仇的工具罷了。我養了她這么多年,就是為了讓白府一敗涂地。比起我的恨,他們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婦人將臉埋在了白拓的襁褓中,低聲的啜泣著。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平復了情緒。她將白拓交給我,“我與你們一道去白府吧。你們想知道什么到時候都會知道的。他已經入殮了這么些天,我也應該好好去看看他了。”
婦人從床下掏出了一面銅鏡,專心的畫起了妝容。即使她已經不再年輕,我還是得承認她是一個容貌美麗的女子。彎彎的眉,纖瘦的腰,即使穿著一身簡陋衣服,依然透出一股貴婦人的氣質。
“你說的一點不差,我的本名就叫韓紫嫣。”她在畫眉時輕聲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