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怎么還沒死

“我才二十多歲，沒有太多的故事分享“，海川略顯歉意地先開口。面對比他年長15歲的我，能感受到海川心里有點小壓力，他努力克制不自我否定，好幾次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讓自己放松一些。此刻他不需要安慰，他已在覺察。

我微微笑著，每個人的故事都是獨一無二的，分享時愉悅自己，引起傾聽者的共鳴便好。剩下交給時間，每個的生命故事隨著時光打磨而日漸豐盈和厚重。

“我高中時跳過樓”，海川平靜地說著自己的故事。我有些驚訝，誰能想到眼前這位青春有活力的年輕人，已歷經生死，在鬼門關走過一遭。我小心地問：“跳樓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那一刻感覺很爽，很輕松，也很神奇，感覺時間變慢了，心里想著很快一切就結束了” ，接著他神情有些凝重地說：“但很快，落到地上那一刻，非常慘痛，身體痛得要死，但又沒暈死，大腦還有些清醒想著我怎么還沒有死！”，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悲傷，他有些無奈說：“命運就是這樣”。

視頻對面的海川，一臉書生意氣，讓我想起南方傍水而生的楊柳，柔韌、溫和、雅致，楊柳垂下柔軟的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我不知道海川經歷了什么，讓他用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二、死亡的恐懼，母愛的羈絆

海川于2000年出生在安徽一個小縣城四口之家，他有一個姐姐。海川小時候家境不錯，直到爺爺的錢被親戚騙走，生了一場大病，為了給爺爺治病，變賣了家產，家里狀況越來越糟糕。海川的父親為了改善家里生活，常年在外做生意，什么生意都做，至少做過上百種生意，只是生意常常失敗，每次失敗又重頭開始。直到近幾年踩對了賽道，家里情況才越來越好。

海川年幼時生了一場病后，患上心肌炎，時常有生命危險。小心臟就像安裝了一顆炸彈，不定時發作，讓海川自幼體驗到死亡的恐懼?！凹膊∽屛矣幸环N無名的死亡焦慮，感覺如果我不聽媽媽的話，隨時可能會死”。

為了活下去，母親讓吃什么藥、做什么事情，海川都無條件服從。海川形成了謹慎聽話的性格，對母親很依賴，常常跟著母親四處尋醫問診。

海川的母親曾經一名會計，工作穩定，但為了照顧體弱多病的海川，便辭職帶著海川四處求醫，有時跟著父親一邊在外做生意，一邊治病。

海川的父親常年在外工作，平時很少見到父親。只有比較重要時刻，才會出現。童年父愛的缺乏，每次回想起過去那些孤單和思念，海川對父親很是失望。雖然理解父親想讓家人過好日子，但海川希望父親能多陪家人，不需要賺那么多錢。

所以，母親成為海川生命里的最重要守護人，除了去學校，海川都粘在母親身邊。母親小心翼翼的事無巨細照顧著海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這份愛，隨著海川慢慢長大，轉變成一種母子情感的羈絆。

三、向死而生，為自己活

海川從小學習成績很好，在學校聽話守規矩，老師和班主任很喜歡他。由于心臟病，海川經常請假去醫院檢查和治療，為了得到老師的關照，海川的母親每年送很多禮給老師，好在海川自幼聰慧，在缺課和不寫作業基礎上，小學和初中成績一直很好。

海川對自己自學能力很自信，覺得靠自學就能考上好的學校。雖然初中成績也不錯，卻沒有考上當地最好的高中。這讓一直憑借自己聰慧而成績名列前茅的海川備受打擊。高中后，海川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越是成績下滑，海川越想證明自己。他堅持不找輔導老師，想通過自學證明自己的學習能力。

海川母親也跟學校老師打招呼，海川身體因素可以不用早讀和晚自習，有時干脆早退，也不聽課了。松散的學習紀律，根本無法應付高中的學習壓力。所以，不管他怎么努力自學，刷了多少題，成績毫無起色。

敏感的海川感受到老師和同學不像小學和初中關注自己。一次次考試成績的不理想，擊碎了他最后的一點自信心，自尊一點點墜落，開始封閉自己，情緒越來越抑郁。臨近高考時，基本不去上學，在家里自學，沒有人管。

像是得了魔怔一樣，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的海川，不僅自學沒有效果，也不愿意接受別人的幫助，最終把自己逼近死胡同里。

母親不愿意相信海川得了抑郁癥，覺得孩子不過是情緒不好。對于一心撲在海川身上的母親，很早感受到孩子的強烈情緒。海川同學在學校奮力拼搏，努力備戰高考，而自己的孩子在家苦學沒有起色，心里自然替孩子擔憂，同時自己也焦慮不堪。

2018年臨近高考，學習壓力越來越大，海川越發感到壓抑和無助?？记耙粋€月的某個晚上海川跟母親大吵一頓，，情緒墜入低谷，幾乎一宿未眠，感覺自己若是考不上大學，人生就這樣完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家里氛圍陰氣沉沉，在母親言語刺激下，海川整個人掉進無底的絕望深淵，海川感到陣陣的窒息感襲來，對母親失望極了，想到未來跟父母重要生活幾十年，人生沒有希望，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海川轉身一躍從三樓的窗戶跳下去。

也許是上帝仁慈，從三樓跳下來的海川不僅保住性命，也沒有傷到要害部位。只是14腰椎位置有壓縮性骨折，如果再往下一個腰椎，15-16腰椎分布很多神經，一旦骨折就癱瘓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父母為了維護體面，沒有把受傷真實情況告訴醫生，只是說兒子是心臟病暈倒導致摔下樓。哪怕是有專業的醫生有些懷疑病人不是暈倒的，海川的母親都極力辯解和維護。

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家里，海川的母親幾乎不提跟“跳樓”這兩個字相關任何事情，努力淡化跳樓這件事情。

隔壁病床的女孩也是跳樓，她的母親罵女孩不堅強，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海川的母親從不抱怨和指責他，他要什么給什么，什么事情都依著他，只希望能養好身體。

既然上天不讓死，那好好珍惜活著的每一天吧。經歷了跳樓事件，海川突然豁然開朗了，整個人松弛下來了，也不再焦慮是否能考上大學，或者擔心是否考個好成績。在病床上休息一個月之后，高考如期而至。此時的海川尚未能坐起來，媽媽問是否繼續參加高考。思索片刻，選擇了參加考試。

過去那個逃避現實的海川已死了，如今是重新獲得新生的海川。他開始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