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了這樣一段話:
雖然醫學是偶爾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但在被衰老、疾病、死亡這三個終極敵人戰勝之前,仍然可以做很多事。
剛好手邊有采訪前抑郁癥患者崔永元的一本書,最近又讀完了《當呼吸化為空氣》、《斯通納》和《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想起《此生未完成》、《島上書店》、想起《站在生與死的邊緣》……想起死去的主角們,感嘆西方文學作品的真是主角不死不升華,接著想起去年夏天,媽媽因為貧血,住進腫瘤血液科,家無他人,我獨自陪院半月,每日窺見醫院來者去者,偷偷獨自暗暗慶幸媽媽不是前者,主治醫生姐姐是一位年輕的媽媽,美麗親切。幾天前發來信息慰問媽媽并且鼓勵我,感謝,感激,感動,感慨。
故成此文。
我們身處對死亡避而不談的文化,而一些人決定對死亡毫不避諱。他們或許是從一出生就被命運拴在了病床上,命運啊,休倫公道;有些是在風華正茂的青年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也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開始痛苦掙扎,沉潛思辨,說服抗爭……
我們會怎樣失去生命?史鐵生、子尤、程浩、于娟、保羅·卡拉尼什……這些名字所代表的肉體已然消失,而他們的名字依舊閃光,好似從未逝去。
我們曾怎樣接近死亡?自閉、抑郁、自殺未遂、溺水、車禍、疾病……,王勃、李白、三毛、伍爾夫、瑪麗娜·基根……,這世上每一個熱烈生長的生命都會邁向死亡,而通過他們的詩文嘮叨我曾親眼目睹他們的熱烈的生命力。
既然死亡避無可避,那就來會一會這命運吧。
一、命運,休倫公道!|史鐵生的地壇、程浩的新疆及其他
史鐵生,自稱職業病人,兼職寫作。他寫的《我與地壇》,成為了中國文學的標桿式的作品。
六十歲時去世,前二十一年活的熱烈肆意,二十一歲時遭遇大難,二十年想通,又活了豁達的二十年。
史鐵生的妻子陳希米,在史鐵生去世幾年后陳希米寫了《讓“死”活下去》。每次看史鐵生寫的《我與地壇》、《病隙碎筆》,都感覺作者克制過頭,好些話欲說還休,好多痛苦剛剛露頭就被壓制下去了,他寫出的文字沒有讓我們看到他的故事,他只讓我們看到故事影影綽綽的輪廓,只讓我們看到他的感慨,千回百轉,一針見血。
轉眼他已去世七年了,感覺中學在書店翻看他的書的場景還在。
陳希米的書讓我們看到一個更加迷人的史鐵生,她寫,這是史鐵生寫歌詞:
我坐在輪椅上吻了她,她允許了,上帝也允許了……
頓時淚盈眶,只是不知道這淚是熱還是冷的。
那些往日說的話,紛至沓來的回憶,陳希米在書里在深夜燈下細聊。
她寫自己失去愛人的悲傷,寫
死,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樁絕對的事情,沒有任何余地,任何可能。
伍迪艾倫說過,這個游戲人間的才子,說世界上只有兩種生活,一種是悲慘的生活,一種是更悲慘的生活。
猛然想起王爾德的一句話,年輕的時候覺得金錢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年老后,發現真的是這樣。我竟然覺得,他們倆有著同樣的刻薄和哀傷。
史鐵生,輪椅上的史鐵生,追問著為什么活的史鐵生,一直在想著一個終極的哲學命題:生的意義和死的后果,才是哲學的根本性關注。
陳希米女士說,如果再讓我學一次專業,我會選外語,而不是哲學,有了外語這工具,學習就有了通途。
她還說,對著史鐵生,已亡的史鐵生說:
下輩子,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才會開始。但我知道,不論我還要活多久,
你都會等我。
因為他們兩個都一樣,一樣是情種,一樣“用盡全力”,一樣信仰愛情。
下一世,他站著吻她,她允許了,上帝也會允許。
愛是唯一的通途。
那個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你。
2013年,他20歲,只比我大了兩歲,2013年8月21日,晴,在新疆博樂市,20歲的程浩停止了呼吸。
程浩是個異數,是個病人,從未在地上走過路,他收集了20000本電子書,因為他拿不起實體書。滑動鼠標是他看書的方式,親自校對修訂了幾百部電子書,他給自己定下了每天必須閱讀十萬字的計劃。
他在知乎上回答了許多問題,在回答關于讀書的問題的時候,會有不符合年齡的嚴厲和不容置喙。由于他的存在,我可以忽視知乎的許多雜亂之處。
在知友的采訪下,他留下的三行遺書:
留下我的眼睛照亮世界
用我的靈魂
為你們開拓另一個人間
他去世之后,我們才開始翻閱他的文章,問答,開始在他的微博下留下感慨。他的兩本書也在他去世后出版發行。
《程浩日記》和《站在生與死的邊緣》都是理想國做的書,簡單的白色封面,一條薄薄的書腰,不寫推薦語,不寫排行榜,寥寥幾行詩觸動人心。
在死亡面前,一切語言都太蒼白了,和他比起來我們活得太過輕薄了。
他就是那個回答了“你覺得自己牛逼在哪里?”的問題被贊同六千多的人,而關于他的痛苦,除了他自己,誰又能切身體會。
他在《原諒我,不能再帶你一起飛翔》這個短篇小說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原諒我,不能再帶一起你飛翔
程浩也很喜歡史鐵生的書。
知友:哪些小說中的大段獨白最震撼人心?
程浩:
但是太陽,他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他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輝之時。那一天,我也將沉靜著走下山去,扶著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處山洼里,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
當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嗎?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恒。這欲望有怎樣一個人間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計。
——史鐵生《我與地壇》
向我心中的偶像鐵生老師致敬!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程浩,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他曾經真真切切地活過,深深刻刻地思考過,還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
二、癌癥|多少人此生未完成,呼吸化空氣
這是美國醫生特魯多行醫一生后總結出的三句話,也是他的墓志銘: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often, to comfort always.
偶爾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于娟,病前的她活得讓人艷羨。海歸,博士,復旦大學優秀青年教師,一個兩歲孩子的母親。
后來,她是乳腺癌晚期患者。她不希望別人關注她,她希望別人關注她寫下的文字。《此生未完成》,一個母親、妻子、女兒的生命日記。她問:我們要用多大的代價,才能認清活著的意義?
《“為啥是我得癌癥”的非學術性報告》她自己對自己得癌癥之后的反思,她從個人的飲食習慣、睡眠習慣、突擊作業和環境問題研究了為啥“是我得癌癥”告訴我們,唯一踩在地上的,是你健康的身體。
于娟堅持每天兩次更新博客,提倡健康的生活方式,并且坦白說后悔自己曾經這樣——“回想10年來,基本沒有12點之前睡過,學習、考GT之類現在看來毫無價值的證書,考研是堂而皇之的理由,與此同時,聊天、BBS灌水、蹦迪、K歌、保齡球、吃飯、一個人發呆填充了沒有堂而皇之理由的每個夜晚,厲害的時候通宵熬夜”。
但很遺憾的是,很多網友,一邊看著于娟的博客,一邊重復著跟過去的于娟同樣的生活,只因為他們還沒有感到“生命臨界點”的危機。
2011年4月19日,于娟去世,33歲。
2012年11月16日,熊頓去世,30歲。
《滾蛋吧,腫瘤君》里,熊頓說:“死,只是一個結果,怎么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好好活,才是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全世界只有萬分之零點一二的人會在36歲前患上肺癌,保羅·卡拉尼什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個醫師。《當呼吸化為空氣》,當我們打開這本書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人世。
他曾是美國夢的代表人物:
他是印度移民的兒子,出生于醫學世家,有一個愛好文學的母親。在父母的悉心培養下,他成了超級學霸,獲得了諸多耀眼的光環:
斯坦福大學英語文學&人體生物學雙學士
劍橋大學科學史與哲學研究碩士
耶魯大學醫學博士
他還是“美國神經外科醫生協會最高獎”獲得者,即將獲得斯坦福醫學院外科教授職位并主持自己的研究室。
保羅熱愛文學,一直有成為作家的夢想。
2015年3月9日,星期一,保羅去世。
她的妻子卡露西,在保羅患病后,夫妻倆商議后生育了女兒卡迪。在去世前兩天,保羅還背誦了一大段艾略特的《荒原》:
四月是最殘忍的季節
把回憶和欲望摻和在一起
又讓春雨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我們無從得知降生世上將遭遇怎樣的沖突與痛苦,但通常來說,我們很難脫身其外。
我們活得輕飄飄地,保羅的這本書像是鎮紙,讓我們貼近大地,貼近生死邊界。
吞一口泥土,酸甜腥澀,一如人生。
三、自閉抑郁|這是自我的抗戰
崔永元坦承自己在《實話實說》之后的陷入自我膨脹之中,而后便是抑郁癥纏身,跟著抑郁癥而來的是自殺的念頭從未斷絕。在西方諺語里,自殺也是一種防御,而且是一種終極防御。這是抑郁者最后的反抗,你們,不管是疾病、黑暗還是焦慮,你們都再也不能傷害我了。
那個把石子塞滿口袋的伍爾夫把自己投進了歐塞河,她常年被抑郁癥困擾,那時1941年,還沒有抗抑郁的藥物,她給丈夫的遺言中說:
我們無法再一次經歷那種可怕的時刻,我不會痊愈了。我開始幻聽,心神無法集中。你已給予我最大可能的幸福,我相信,在這種可怕的疾病來臨之前,沒有哪兩個人能像我們這樣幸福。我再也無力和它戰斗了……
對抑郁者來說最有療效的除了特效藥之外就是去尋找、去發現自己最愛的東西,那是救命稻草,一個不慎,也可能是駱駝背上最后一根稻草。
抑郁癥是一種難于人說的痛苦,2001年崔永元的抑郁癥最為嚴重,心理醫生對崔永元說:“你能不能嘗試著到另一個舞臺上去表演。另一個舞臺是什么呢?就是你的最愛,你會為了它,不舍得離開這世界,有這樣的舞臺嗎,你想想。”
崔永元想,“就是電影,我就喜歡電影,后半輩子放電影我都可以活下去。那就做電影吧。”這就是《電影傳奇》的發端。
和王為一的談話是崔永元轉到口述歷史的契機,在談話采訪的老年人的口中發現鮮活的細節,崔永元慢慢地想用生動的口述來拼湊一個歷史的真相,或者說,所謂的歷史的真相。
熱愛,或者說是興趣、忙碌拯救了崔永元。好好活,是活下去的唯一辦法。他是幸存者。
《我的抗戰》最后一集《勝利了》,這首詩在開頭也在結尾,在議論也在抒情。
我愿意我們能夠
住在靠近的地方
最多隔開一條河
早晚都能相見
只要走過一條浮橋
我愿意我們能夠
住在靠近的地方
最多隔開一條河
隨時都能隔江相望
我們的歡樂和苦惱都是一樣
在一起就好
一起歡樂一起分擔憂傷
什么事都好有個商量
不會作假的人住在一起
就不用結結巴巴的說謊
為什么相愛的人倒要分開
分開的那樣匆忙
哎昨夜里我夢見
受苦的人喘過氣來
不再受到壓迫
眼淚已經屬于過去的時光
我們約好了一個日子
坐火車的火車坐船的坐船
公路上的汽車搖搖晃晃
說是我們來到了一個地方
我愿意我們能夠
住在靠近的地方
讓我們私下取個名字
來稱呼這條可愛的江
牛頓、達爾文、林肯、丘吉爾、三毛、伍爾夫、張國榮、走飯、喬任梁,還有許許多多不為人知曉的名字,都曾被抑郁所困,他們代表的都是一個個曾經鮮活的生命,一段段曾經掙扎的歷史。
2014年《南都周刊》第799期封面報道《你好,抑郁》寫道:
「情緒作為一個復雜的整體,它比內部任何單一成分都更有價值,若拿掉一部分,會讓我們的經驗變得扁平,人為改變它的成分,也是令人難過的事。我寧愿永遠活在悲傷的迷霧中,也不要放棄感受痛苦的能力。」
當然從另一個層面來說,我們也不能把人們的很多問題都歸結于抑郁癥,抑郁癥是結果不是原因。
「比如孩子的抑郁,可能有教育體制、父母教育方式的問題。如果職員抑郁的話,要看到工作壓力的問題;如果官員抑郁的話,你要看到官場的文化和體制對人的壓力。”徐凱文告訴記者,“我們不能說一個人跳樓了,他是抑郁癥,好了這個問題就解決了找到原因了,不是的,抑郁癥是結果不是原因。不要把抑郁癥當一個狗皮膏藥一樣到處貼,這樣的話實際上就是用抑郁癥掩蓋了實際存在的問題。」
再先進的醫療技術,再完美的藥物,只能提供一個重塑自我的可能性,藥物或是技術,并不能幫你重塑自我。
愿您健康喜樂。
四、捉月踏水,飛來橫禍?|意外而來的生命終結
王勃溺水、李白捉月那些久遠的事情都變為了了傳說。
風嘯天熬夜碼字,恍惚,出門,車禍,去世;瑪麗娜·基根,22歲,耶魯天才畢業生,她有自己的公寓,一個即將上映的劇本,一個《紐約客》的編輯職位,前途無限的光明。她留下的卻是遺稿:《孤獨的反義詞》。
她最后的演講是:《說出我們這一代的困惑和理想》,她說:
孤獨沒有反義詞,要有,它就是我最想要的東西。
2012年5月畢業沒幾天,她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所有的未來再也不會來了。
今天看到的新聞也令人唏噓不已。
河南濮陽一小學踩踏事件,二人死;倫敦爆炸五人死。
生命啊,希望啊,破滅了最寶貴的東西。
她的導師做了一個關于文學衰落,作家沒有未來的講座,講座之后,瑪麗娜·基根直接跑去導師那說:“我要成為一個作家,一個真正的作家,一輩子都當作家。”
好好活,是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希望,希望
我們不能也不可以丟掉希望,因為說到底,希望是我們唯一擁有的東西。
晚安
祝,么么噠。
斷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