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血泊,殘肢,箭如飛蝗,肢體分離,一劍割喉。少女飄飄向后倒去,象牙色澤般的脖子上,一朵桃花綻開,這少女是魔教的女弟子。
忽然,那少女變成了豆蔻,薛義撲上去,捂住豆蔻的咽喉,血從他的指縫中涌出。
啊……妹妹呀!一一他仰天大喊,似乎想喊來回天之力,救他的妹妹復活。
薛義啊的一聲驚醒,已是一身冷汗,他又做了噩夢。
小鎮薛義的舊居還在。薛義遠遠的看見曾經自己的家,心怦怦直跳,不由得停住腳步。他希望看到他的妹妹走出家門,看見他驚喜地喊他:哥哥!他推開門,希望妹妹從里間屋里迎出來,驚喜的叫他:哥哥!
家中沒有人,蛛網密布,灰塵滿地。屋中央有一張方木小桌,已經陳舊不堪,他想到當年和妹妹一起吃飯的情景。
父母早亡,他和妹妹相依為命。妹妹十二歲時就能做飯了,燒得一手好菜。那年妹妹十六歲,她將一碟碟精致的小菜端上木桌。薛義忽然發現,妹妹的身姿窈窕了,步子輕盈了。妹妹像一支花朵,悄悄地綻放了。
妹妹說,哥哥,我想要一串珍珠項鏈。
他說好,這次回來哥哥一定給你買。可是等他回來的時候,妹妹已經不在了,被仇人所殺,被一劍割喉,被鄰人葬在荒冢之中。可是他不相信,他覺得妹妹還活著。
妹妹的房間里,紗帳還在,床上只剩下木板。拉開梳妝臺抽屜,他眼淚流了出來,那串珍珠項鏈還靜靜地躺在里面,妹妹永遠不可能再戴它了。
二
山林里野花遍地,前方一個清脆悅耳的歌聲傳過來:
我獨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我把糕點帶給外婆嘗一嘗
她家住在又遠又僻靜的地方
我要當心附近是否有大灰狼
當太陽下山崗 我要趕回家
同媽媽一起進入甜蜜夢鄉
我獨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我把糕點帶給外婆嘗一嘗
……
薛義看見一個十五六歲,戴著小紅帽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蹦一跳的,一邊采著野花,一邊唱歌。
薛義上前問道,請問小妹妹,你知道蔣中流大俠住在哪里嗎?
小姑娘眨著靈動的大眼睛,看著薛義,說,你找蔣大俠有什么事嗎?
薛義說,蔣大俠是我的師伯,我此次來是請他為我指點迷津的。
小姑娘用纖細的手指一指前面說,竹林那邊湖邊就是。說完,笑了笑,又一蹦一跳的繼續采野花了。
薛義看這小姑娘的背影,心里一陣隱隱作痛,他的妹妹就是這個年齡死的。
綠樹環繞,碧水青湖,小舟漁歌: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薛義胸中一陣激蕩,或許是因為這歌聲,或許是因為就要見到蔣師伯了,他的眼淚幾欲涌出。他加快腳步,喊了一聲:師伯……向著歌聲奔去。
湖中一葉小舟,舟上一白發長須老翁,手持長篙,悠閑的撐著小舟,緩緩的且行且歌。
薛義躍入湖中,足尖點在清澈的水面上,騰身躍起,兩個縱躍,躍上小舟。小舟輕晃,碧波微蕩,層層漣漪散開。
薛義流下眼淚,語聲哽咽,說,師伯……
老者呵呵一笑,說,義兒,你終于來了。
這老者乃是前華山掌門蔣中流。當年是他臨危受命,被推舉為武林盟主,力挽狂瀾,救江湖于危難,率領眾豪雄鏟除了魔教。
坐在船艙內,蔣中流為薛義斟了一盞茶。說,義兒,你的事情,你師傅在書信上都跟我說了。你就留下來吧,我教你一些調心的法門。說實在話,自從和魔教那次戰役之后,我也是心力交瘁。死了那么多人:有師兄,師弟,徒弟,徒侄,朋友……都是朝夕相處的人,你看著他們肢體分離,鮮血飛濺,倒在地上掙扎,再也站起不來……
薛義臉色煞白,身子顫栗著說,師伯,您別說了!
蔣中流說,可是,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聽說魔教還有余孽,在江湖上胡作非為,我們正義之士,任重而道遠啊。
薛義說,我不想再廝殺了,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方法消除罪惡嗎?
蔣中流說,這個問題我也想過,考慮了一輩子,社會和平,人人安居樂業,江湖就會少很多爭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人就會少了很多戾氣。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所以就難免會產生邪惡,對于那些窮兇極惡的人,我們就必須把他剪除,沒有辦法,就像剪除田里的雜草。
三
蔣下流,你老兒好清閑,可讓我們找的苦了!一一
忽然,岸上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渾厚,如波浪緩緩推過來,顯出那人的內功非凡。
蔣中流神情一震,臉色不由微微一變。
薛義也心中詫異,是誰這么大膽?敢在師伯面前無禮,口出不遜!
他們走出船艙,但見岸上站著五個人,四個穿著灰、紅、青、白色衣服的人,和一個戴小紅帽小姑娘。
小姑娘就是山林里采野花的那小姑娘,正倒背著雙手,被紅衣婦人抓住,不停的扭動,眼角掛著眼淚,很委屈。
蔣中流說,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抓我的女兒。
薛義一驚,原來那小姑娘是師伯的女兒,如今落在敵人手里,如何是好。
紅衣婦人說,我們是魔教四狼,我叫紅太狼!
薛義心中一凜,他知道磨教四狼,一個叫紅太狼,一個叫灰太狼,一個叫草原狼,一個叫雪山狼。這四狼都是魔教的三流人物,論武功不怎么厲害,但很卑鄙無恥,心狠手辣。
灰衣灰太狼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蔣中流,你殺了我們魔教那么多人,今天我們是來找你報仇的!
蔣中流說,就憑你們!說著,一躍而起,如燕子掠影,立在了岸上。
薛義也縱了幾縱,踏著水面,躍上岸來。
四狼不禁后退了一步,紅太狼將刀橫在小姑娘脖子上,刀刃之下,已有鮮血流出。
蔣中流渾身一顫,臉煞白下來。饒是他武功高強,可心愛的女兒在別人的刀口之下,他也無能為力。
薛義也心中一顫,臉色煞白,恍惚間那小姑娘又變成了他的妹妹。他失聲叫道,不要……
白衣雪山狼說,蔣中流,我們知道我們打不過你,只要你自殺,我們為兄弟報了仇,就放過你的女兒。
說著,雪山狼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丟在蔣中流腳前。
小姑娘說,爹爹,不能答應他們,你死了,他們還是不會放過我的!
青衣草原狼說,你們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們雖然不是江湖豪杰,但我們見的美女也多了去了,也不會在乎你這乳臭未干黃毛小丫頭。
薛義說,等等,幾位朋友,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們今天就算殺了我師伯,以后我師伯的門人還會找你們報仇,你們的后人又會找他們報仇。這樣下去,何時是個了?難道人活著,只有仇恨嗎?
灰太狼說,屁話!你們殺我們的時候怎么不說冤冤相報?現在我們來找你們報仇了,你們又說冤冤相報!
雪山狼說,我還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讓這老頭做我岳父,這樣我們就可以化干戈為玉帛了!
小姑娘說,呸,你別臭美了!
紅太狼猙獰的一笑,說,好,那我就先殺了你!說著,刀鋒在小姑娘脖子上一銼,刀身爬上一道殷紅的血流。
薛義大叫,不要!
蔣中流忙說,助手!等等,好,……
蔣中流顫抖的手,彎腰將匕首撿了起來,說,但愿你們說話算話,我死后放了我女兒。說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匕首插入胸口,鮮血噴涌而出。
蔣中流后退幾步,跌入湖中。暗紅的血液從蔣中流胸口涌出,在清澈的湖水中游散。
薛義撲上去抱住蔣中流,哭喊道,師伯,怎么辦呀?該怎么救你呀?
四狼一陣哈哈大笑,吹了聲口哨,架著小姑娘就跑。
小姑娘掙扎著喊,爹爹,爹爹……
蔣中流顫抖著抬起手,指著女兒的方向,說,快,快,去救……憂羅……你妹妹……
薛義驚醒,心想是呀,救師妹要緊。他含著淚,將蔣中流抱上岸,輕輕放在地上,拔腿向四狼追去。
追入一個密林,薛義忽然想起,忘記了給師伯點穴止血,他會不會因流血過多而死?自己怎么這么沒用!他想回去,可是師妹這邊怎么辦?
忽然,聽見遠遠的憂羅一聲驚呼。薛義頭嗡的一聲響,天旋地轉,腳步發飄,他怕師妹已經遭了毒手。
薛義沒命狂奔,一片空地,見小紅帽躺在地上,咽喉處一道血槽,汩汩地向外流著血。
不……薛義撲過去,跪在憂羅身邊,用手捂住憂羅的脖子傷口,溫熱的血從他的手指尖汩汩冒出。
薛義痛斷肝腸,恨不得將肺腑扯出。
憂羅大睜著雙眼,兩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她的嘴唇顫抖,張了幾張,想說什么:報……報……報……
薛義哭著說,妹妹,你想說什么呀!
憂羅終于沒能說清楚,臉一側,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停止了呼吸。
啊一一薛義一聲悲嚎,聲震九霄。
四
她說讓你為他報仇!一一紅太狼說。
魔教四狼悄無聲息地圍了上來。
薛義輕輕將臂彎里的憂羅放下,攥緊拳頭,慢慢抬起頭來,眼里充滿了憤怒的火焰。他忽地跳起,五指如鉤向紅太狼抓去。
紅太狼閃身躲開,說,呀,你打我干什么?我又沒殺死那小丫頭!
薛義怒道,惡徒,不是你殺的還是誰殺的?……說著,又向紅太狼撲去。
其他三狼圍上來,騰挪跳躍,施展拳腳,招招打在薛義身上。
薛義只覺胸中郁悶,真氣受制,武功難以施展,忽然被灰太狼踢了一腳,站立不住,撲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四狼將薛義蜷腿抱臂,用繩索捆成了個球。雪山狼一腳踢出,將薛義踢向紅太狼,紅太狼凌空一腳,又將薛義踢給灰太狼。
薛義一陣憤怒又一陣悲哀,自己堂堂華山弟子,居然被四個惡徒耍弄,當球踢來踢去,真是有辱師門。
四狼哈哈大笑,說,今天可解氣啦!
薛義一陣天旋地轉,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淤血,頓時眼前一黑,幾欲暈厥。但隨即他便清醒過來,只覺得胸中舒暢,郁積之氣沒有了,丹田真氣暢通于體內,游走不息。
薛義正在空中,大喝一聲,掙斷繩索,一掌拍出,掌風如排山倒海拍向雪山狼。
雪山狼急忙避開,他身后的參天大樹轟的一聲響,木屑紛飛,被打掉了一塊樹皮。
四狼神情凝重下來,收斂了笑容,手握鋼刀小心的將薛義圍了起來。
薛義冷哼一聲,展開華山絕技,松濤流云掌。但見掌風過處,如颯颯秋風,樹葉紛紛落下。薛義只覺胸中空靈,有天地那么寬,有無窮的力量,悲哀之情乘著氣息,如長江之浪,滾滾不絕,從掌內涌出,毫不留情的拍向四狼。
四狼只覺被一種悲氣所逼,壓抑的體內殺氣難以催發,一聲呼嘯,手牽手拔腿就跑。
薛義冷哼一聲,展開輕功,幾個縱躍,躍到四狼前面,雙掌拍出,掌力綿綿如流云如松濤,刷的一聲,透入四狼的體內。
四狼被薛義的掌力擊中,體內頓時上鼓下脹,眼睛里冒出兩道黑煙火焰。
薛義嚇了一跳,急忙后躍,以為是四狼會魔法。
四狼眼睛里的煙火冒盡,隨著流下眼淚,一股悲傷之氣無法遏制的從心底升起,嚎啕大哭,癱在地上。
四狼哭罷多時,紛紛站起身,說,我們罪惡多端,再無顏活在世上。說吧,一個個橫刀自刎。
薛義一怔,他沒想到這四狼居然會自殺。
不遠處,倒在地上的憂羅,忽地驚呼一聲,跳起來,跑過來撲在紅太狼身上呼喊:師姐……
薛義懵了,怎么憂羅又活過來了!
又聽一人說,她不是你師姐。循聲望去,只見蔣中流衣襟沾血,緩緩走過來。在他身后,跟著魔教四狼。
薛義更懵了,說,師伯,這……是怎么回事?
蔣中流說,剛才我們只是演戲,為的是以毒攻毒,讓你再受一次刺激,或許你的郁傷就能解開。而這四個死的,卻是真的魔教四狼,只是沒想到他們會自殺。你這流云松濤掌中加了什么功夫?
薛義說,我也不知道,弟子當時只是想著要摧毀他們心中的罪惡。
哦……蔣中流手捻胡須,沉吟良久,說,難得呀,你無意中練成了一種絕技,自創了一種武功,可以摧毀人心中的罪惡。好哇,這種功夫一旦發揚光大,人世間就可以徹底消除罪惡了!哈哈哈……
薛義一時呆住了,這是真的嗎?真的能徹底消除人世間的罪惡嗎。
薛義懷疑這是幻覺,他看看蔣中流胸前和憂羅脖子上的傷,說,你們的傷?
蔣中流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手指在柄上一按,匕首刃便縮進了柄里。原來是一個道具。可是海棠脖子上的傷呢?
小紅帽仰起脖子,露出傷口,鮮紅的肉向外翻著,似乎還有鮮血向外滲出。
小紅帽嘻嘻一笑,用潔白的手帕在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傷口沒有了,只剩下淡淡的紅顏色。又從衣領內扯出一個皮囊,倒出一些紅色的液體。原來這傷口卻是畫上去的,血液也是假的!
薛義一一理想派掌門人,以“悲催伏心掌”名揚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