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似或存《九型諸子》之諸子教我的事
《莊子·養生主》說:“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qí)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這一小段話也正是莊子一生的寫照。《史記·老莊申韓列傳》中描寫了莊子拒絕楚威王派來招聘的使者,而《莊子·秋水》也有同樣的故事,只不過兩者的敘述和對話的語句均不相同。
對于楊朱來說,其實也是同樣的情況。《列子·楊朱》說:“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體偏枯。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為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楊朱、莊子的共同點就在于認為“制度是一個籠子”,一旦進入,個人的人身權利無有保障。在旁人看來,“不以天下大利易脛之一毛”的楊朱就顯得非常自私,乃至孟子大罵為“無君”的“禽獸”,“禽獸”之稱未免過分了點,但“無君”則是真實的,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愿像儒家那樣進入規定的生命秩序之中。
楊朱說:“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損一毫是為了什么?為了利;利天下是為了什么?為了名。所以楊朱認為每個人都不追求外在的名利,則天下大治。
如果不追求外在的名利,那么楊朱、莊子轉而追求什么呢?司馬遷說莊子“其學無所不窺”;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是,《莊子》書中莊子、楊朱都分別有“旅途中的寓言”的記載,比如《莊子·山木》開頭寫“莊子行于山中……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末尾寫“陽子之宋,宿于逆旅”(“陽子之宋”又見于《列子·黃帝》)。這兩個人,既不似儒家、縱橫家人物那樣游說列國,也不似墨家人物那樣赴湯蹈火,他們是不參與政治的,那么他們的出行目的是什么?其解釋可能是,旅行只是他們增加對世界體驗的方法。
楊朱、莊子的基本特質符合“貪食”的表現,海倫·帕爾默《九型人格》說:“‘貪食’不是說他們的胃口有多好,而是說他們總是熱衷于任何新的嘗試。這種‘貪食’集中表現在:他們總是對興奮和體驗充滿了渴望。”莊子的書為什么能寫得“汪洋自恣”呢?大概跟他的“無所不窺”有所聯系,比如《逍遙游》所寫的故事均是不可思議的,像動物視角、《齊諧》之書、列子御風、姑射之山等等不勝枚舉。
當然,楊、莊的境界恰恰超越了“貪食”。《呂氏春秋》概括楊朱的學說為“陽生貴己”,而《莊子·齊物論》中有“吾喪我”這樣的關鍵詞。他們的注意力最終是收回來的,也正是海倫·帕爾默所描述的“清醒”:“清醒,簡單地說就是能夠堅持一項活動,不會被其他事情干擾,不會被興奮的后備計劃吸引。”楊朱的清醒,在于他不謀求名利,不貪求身外之物,不以物累形;莊子的清醒,則通過寓言故事中折射出其價值觀念,比如“庖丁解牛”的故事,文惠君通過“解牛”的敘述而明白了養生的道理;又比如《莊子·達生》中孔子聽聞痀僂丈人捕蟬巧妙之道而得出用志凝神之理;反面的例子,如《莊子·應帝王》結尾渾沌被開了七竅反而死去。類似的寓言還有不少,比如匠石運金、大馬錘勾等。
“從實踐層面看,清醒意味著生活在此時此刻,愿意誠實地接受眼前的一切。不論好壞,都需要用同樣的興趣去關注,而不是有選擇地把注意力放在積極的體驗上。”關于這一點,莊子自己也做到了,比如惠子無法理解為什么莊子的妻子死后,莊子竟然“鼓盆而歌”,這不是很過分的行為嗎?莊子向惠子解釋了他的想法,那個時候他已經想通了,“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不禁令人聯想到《莊子·大宗師》最末,子桑對家徒四壁的感慨:“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莊子相信命嗎?應該不是的,他只是已經坦然接受了發生的一切。
楊朱學派教我的事,在于從被新鮮感的吸引與干擾,上升到對選擇和事實的精誠,這即是從貪食到清醒。
文/似或存《九型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