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與己心靈相通的文字,如同相逢精神上的知己。
讀惠洪和尚的《青玉案》時(shí),其中“一寸柔腸情幾許”已被感動(dòng),再讀到他的《千秋歲》,“十分春易盡,一點(diǎn)情難改”時(shí),則大為動(dòng)情。
惠洪是北宋一個(gè)得道的高僧。按理說早該超脫塵世了,然卻仍是個(gè)有情僧。如不知他的身份,看他的詞,往往會(huì)誤以為是情種所作。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話誰都說得,卻難做到。斷塵根,殊非易事。惠洪身為一介名僧,理應(yīng)忘情絕愛,不染半點(diǎn)紅塵俗念,怎么還會(huì)有“一寸柔腸情幾許”這樣的句子寫出來?他應(yīng)該說些出世脫塵的話才對。他卻偏不,又寫了《千秋歲》:“半身屏外,睡覺唇紅退。春思亂,芳心碎。空余簪髻玉,不見流蘇帶。試與問,今人秀整誰宜對? 湘浦曾同會(huì),手褰輕羅蓋。疑是夢,今猶在。十分春易盡,一點(diǎn)情難改。多少事,卻隨恨遠(yuǎn)連云海。”
“十分春易盡,一點(diǎn)情難改”,真好!這才是真正的高僧。高僧是人,是人就有情。無情者,絕不可能成為高僧!如果連人世間的“情”字都參不透,還參什么禪!什么佛!人活著,如若無情,無異于禽獸。只因?yàn)椤笆执阂妆M,一點(diǎn)情難改”,不論為人,不論為僧,不論為神,都會(huì)覺得活著時(shí)的美好與潔凈。
“一切有情,都無掛礙”是蘇曼殊臨逝前給這個(gè)世界留下的八個(gè)字的遺言。
蘇曼殊,一個(gè)真正的情僧。他嘗言“終身為情所累”,而“情欲奔流,利如馳電,正憂放恣,何懼禁遮?”
曼殊一生,曾將不少時(shí)光消磨于珠光釵影之中,但他對眾青樓女子從無褻玩之意,他為她們賦詩,為她們作畫,為她們排遣身世沉淪的傷感。他愛她們,卻又尊重她們,他無時(shí)不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度過每一個(gè)寧靜的黃昏,他皈依空門,并非是對生活的冷淡,相反,而是因?yàn)檫^多的情熱。
金庸的《神雕俠侶》中,寫到一個(gè)叫“絕情谷”的地方,楊過和小龍女中了情花之毒,而絕情丹只有一顆,只能救一人性命,但二人情深意重,誰也不肯吃下,最后楊過一氣之下將絕情丹扔下斷腸崖。小龍女心知自己性命不久,乘楊過熟睡之際跳下斷腸崖,為讓楊過堅(jiān)定生存的信念,讓情郎楊過吃下斷腸草解其情花之毒。故在斷腸崖石壁上刻下十六個(gè)字“十六年后在此相聚,夫妻情深莫失信約”,十六年后楊過苦苦等待小龍女不來,絕望之際縱身跳下斷腸崖,陰差陽錯(cuò)卻使得他二人在絕情谷底相聚。
金庸為了這片物外之地創(chuàng)作了許多極具愛情象征意義的東西。斷腸崖成了讓楊過痛心十六年的地方。
情之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澀,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萬分,也不免為其所傷。
可人非草木。如倉央嘉措的詩:
我是佛前一朵蓮花,
我到人世來,
被世人所悟,
我不是普度眾生的佛,
我來尋我今生的情。
“尋今生的情”是人與生俱來的宿命。不管是誰,躲不過,還是情而已。
即便這情千瘡百孔,即便情傷刻骨銘心,人仍義無反顧,為情無往不前。
深夜,孤燈枯坐,有多少人為情難眠;梧桐夜雨,有多少人為情輾轉(zhuǎn);耄耋之年,又有多少人為情深憾。
《牡丹亭外》唱到:“黃粱一夢二十年,依然是不懂愛也不懂情。”人間事,情最微妙,說不清道不明。
然而,越是微妙的東西越是迷人,那種說不出來的情味,使深陷其中的人充滿了魔性。
清代文學(xué)家張潮說:“情之一字,所以維系世界。”
因?yàn)榍椋瞬懦蔀槿恕?/p>
為情所累,為情所困,為情所傷,左不過是我們?nèi)诵母是樵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