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按:一篇舊文,想不起哪一年寫的了,現在只有一種感覺,就是時光飛逝。已經多年不寫這類文章了,留在這里做紀念吧。
? ? 小梅個子與我仿佛,但看上去要高很多。一來她常年穿高跟鞋,與老公戀愛那會,在宿舍穿的拖鞋都是高跟的;二來她身材好,又總是最時尚得體的衣著妝容,走街上連女人對她都有較高的回頭率。
? ? 想不起究竟是怎么忽然友愛起來的了,只記得那時,無分晝夜,總在一起,課堂上悄悄換了座次,坐一起;晚上換了床位,擠一起;去趟廁所也要小手指勾了小手指,一起去;放假了,還要一個往另一個的家里跑。
? ? 每一次她到我家來,家人無不歡喜,她走了,我母親,父親,姐姐還念叨她;我母親說,小梅走了,我怎么還竟怪想她的。母親對她的喜愛發自本心,父親也是,見了人家竟講起詩來,令我難堪。
? ? 我和她手牽著手,一路從教室逃課出來,到學校后的小樹林一帶游逛。她忽然高了興,在地面上跳了兩下子,像只小兔子。我便拍打她一下。春花秋月,曉風暮雨,不自覺的,手中大把都是浪漫的辰光。
? ? 我在想,那時小梅為什么會喜歡我?我是否值得她那樣的友愛?據她說,我總是很容易看透一些人和事,一分析,正是她感覺到的。而且相處久了,她的熱愛給我自信,而生出來一些優點。
? ? 有一次,我引導她背誦一點古詩,她說,還得看注釋;我說,那你看看這本《五人詩選》吧,潤澤一下。她說,這新詩解釋都沒法解釋。我便扔了詩對她大笑,說,是呢,你本來就是一首詩。
? ? 那時我覺得她漂亮之至,從頭發到耳輪,從一條絲巾到一雙白色運動鞋,只要穿在她身上,就仿佛沁濡了清香之氣。
? ? 有一個晚自習,班長維持秩序,喊:前邊的!注意!自覺!當時小梅在看《小說月報》,聽了這吆喝聲,偏從桌洞里掏出一個毛線團,插在毛衣針上,舉過頭頂,朝后面的他故意晃。
? ? 元旦很快就到來了,班里搞一個晚會,后來天晚了,人散了一半,在瓜子皮、花生殼的廢墟上,班長坐到小梅身邊的課桌上來,談起她舉著毛線球朝他搖晃的那一幕。
? ? 接下來,班長讓她給他織手套,她便給織了;讓她替抄作業交差,她也便給抄了。畢業后小梅騎車六七十里,來我家看我,她說,終于畢業了,實在忍不住了,將幾年來寫的所有的信件,都裝在一個大信封中,一次性寄給了班長。
? ? 畢業后在同一個小城中各就各位,但小梅常來約了我,一起去夜市的街上逛來逛去,買各種時令的瓜果大吃一氣,還為我買了一個黑色軟革仿皮手袋,她一個我一個。我們還一起去拉面館吃拉面,去吃蕪湖湯包,她請我,我請她,帳也算不清。
? ? 她說,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單位里也有人在追她,但她無感。“班長呢?”我問。不知怎么,我總覺得二人蠻合適,在一起有一種特別默契感。但小梅說,聽說班長在追另一個女同學,這女同學的父親是市里的領導。
? ? 我沒問過小梅是否傷心,只在明媚的春光中,一起騎著單車去河邊,去沒有開發的深山看一面深險的瀑布,去公園花樹之下枯坐。我幫她牽線介紹男朋友,她也幫我介紹,卻差不多是她介紹來的人沒有理我,反而對她發生了興趣。
? ? 我曾經給小梅寫過一封很長很長的信,歷數多年來的友情,以及每一次芥蒂,比如我們認識的人,不管男女都更喜歡她,我既希望別人喜歡她,又在偶爾看到別人過于喜歡她之后,有一點嫉妒不快——憑什么上蒼只獨厚她一個人?
? ? 很長的信,藏在床底下的書箱里,她來了便坐在書箱之上的床沿上,或者躺在我的小床和枕頭上,吹著我的小風扇;她絕想不到身下一尺,會有那么一封信的存在。那封信如今我已經記不起,是丟了,撕了,還是燒了,但一直沒有交給她,這是確真。
? ? 她終于戀愛了,是他們單位里一個男的,老站在一個花木扶疏的拐角處,在她經過的時候對著她微笑。她十分的陶醉。聽另外的朋友說,這男子是花花公子一流人物,但小梅竟然就掉進去了,可她又明確感覺到,對方并沒有和她一樣沉陷,于是理性地提出分手。那個男子并不糾纏。接下來小梅痛苦極了,她深夜睡不著,心痛地像打擺子,跑來問我怎么辦。我拉著她的手跑到街頭公用電話亭,替她撥了那人的手機號碼,剛撥完,她忽然掛斷,說,我們真是都瘋了。
? ? 但是后來竟然恢復交往。其中情形她沒有告訴我,我也沒有問。偏偏這時,班長追求局長家的千金失敗,又想起小梅,回頭來追。小梅跑來問我:班長好?還是他好?——我順著她的意思說:也許他好吧。她悵然一聲,嘆道:我怎么還是覺得班長好呢?
? ? 但是也就拒絕了班長,和這個人戀愛下去了。
? ? 我結婚之后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小梅正在熱戀,聯絡漸少。轉過年來的春天,老公不在家,我一個人枯坐家中,看到窗戶外的綠影子,搖來搖去,搖來搖去,想及我已三五個月沒見小梅,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于是跑去找她,她的舍友說,已經搬出去了,我于是打電話給小梅的妹妹,問清住處,然后一條街一條街的去找,終于在一條深巷中找到了她的家。
? ? 前后門都敲過,無人應,只有滿園的花草空自芳菲。白花花的日頭底下,我站在這棟陌生的居民樓小院門口外,看著里面的一草一木,想,這是小梅新的世界么?一時間悵然若夢,不知今夕何夕。
? ? 第二次去,夫婦二人都在家。客廳中讓坐,可能她此前一直將這個人推得太高,弄得我見了也緊張,其實,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居家男子,卻一度成了她的真命天子。
? ? 對坐中,主賓格局,客套有之,寒暄有之,我很快就告辭了。
? ? 小梅所在的企業倒閉,她辭職了,然后到一家家具城上班。她老公常年駐在外地。因為聽說過那是個花花公子,便叮囑她,人隔得遠,也要上心——只怕他對小梅不起。她卻只淡漠地笑笑,一臉的不以為意,讓我的提醒顯得多余。
? ? 多年不見。然后有一年冬天,她忽然來電話,說要帶孩子來我家玩,當時丈夫正出了車禍,傷了腿,我很不愿意面對別人訝異同情的眼睛,于是找了一個理由,說是全家都在外面,謝絕了她的來訪。
? ? 偶爾路過那家家具城,便進去看她。華麗麗的名牌家具,擺在燈光輝煌的空間里,空氣中甲醛的氣味沉浮。我說,這樣的空氣,時間久了健康會受到傷害。小梅說,否則還要怎么樣呢——以前的單位經常上夜班,照顧小孩不方便。
? ? 是,我指點什么而幫不上實質性的忙,是多余的。面對依然清雅漂亮的小梅,說不出哪里發生了變化,這么多年過去我們卻的確都發生變化了。
? ? 終于也沒有什么話可以講,17歲開始朝夕相處,工作之后也時常來往,但現在分開已經十多年了,是時間改變了一切,讓我們成了彼此生活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