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英國小說家、戲劇家威廉·薩默塞特·毛姆,絕大多數(shù)人第一時間想到的應(yīng)該是象征著毛姆寫作巔峰的《月亮和六便士》,而我作為一個接觸西方文學(xué)較晚的年輕讀者,卻對他的《刀鋒》情有獨鐘。
“一把刀的鋒刃不容易被越過”。一個甲子的滄桑褪去了毛姆筆尖的鋒利,耗去了言辭的細膩,只留下一個目光深邃的老者,慵懶的蜷在咖啡廳的角落,淡淡的敘述著早已模糊的不曉得真假卻又清晰的不能夠忘記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拉里·達雷爾是以大哲學(xué)家維特根斯坦為原型而創(chuàng)作的,同時拉里也是毛姆七十年(該小說發(fā)表時毛姆70歲)人生哲學(xué)的集中體現(xiàn)。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美國的青年飛行員拉里作為戰(zhàn)斗英雄享受著人們的贊譽與前所未有的經(jīng)濟浪潮的沖洗,同時兼有漂亮的未婚妻和前途遠大的工作機會,他聰明且擁有讓所有人感到舒服的天賦,故事的結(jié)局似乎早已確定——拉里用讓人艷羨的方式度過這美好的一生。但他的第一次出場,就將本書的矛盾推向了最高峰,他拒絕了回報豐厚的工作,對即將到來的婚約也遮遮掩掩,英雄光環(huán)下是一副游手好閑的皮囊,他愛伊莎貝爾愛的真切又對她的所有話語充耳不聞,你對這個年輕人有100萬種猜想和臆測——戰(zhàn)爭中,拉里最親密的戰(zhàn)友為了拯救拉里失去了生命,戰(zhàn)友之死讓拉里開始懷疑人性的善與惡和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同時也驅(qū)使他去尋找自我生命的路途。先前或是因為婚約的羈絆或是因為自身的積淀淺薄,拉里整日泡在圖書館里向先賢求問。村上村樹說,要么讀書,要么跑步,身體和靈魂總要有一個在路上。同伊莎貝爾解除婚約之后,拉里帶著靈魂,踏上了法蘭西的土地,繼而開始了他周游世界之旅。書中有這樣一段拉里的自述:“此地離斯文堡才十二英里,我到的時候,剛剛有人活動。這次夜行的經(jīng)歷我永生難忘。一路上萬籟俱寂,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偶爾從農(nóng)場的方向傳來一兩聲雞鳴。后來天邊浮現(xiàn)一絲魚肚白,朱建晨光熹微,再后來太陽升起,群鳥啼鳴。原野、草地和樹林,麥田都是一片碧綠,被早上的陽光鑲嵌上金色的外衣。”我也有過這般的經(jīng)歷,那是我回憶中最美不勝收的景象。隨著我所謂的“成長”,這些原始的美好也一點點的被侵蝕,就像伊莎貝爾。
這本書整個的敘述都很自然順暢,毛姆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的看著這一切開始又結(jié)束,但辛辣的諷刺仍然存在。伊莎貝爾以一個善良、真誠、對愛情執(zhí)著的少女形象出現(xiàn),只是她對未來的無限渴望和大膽幻想都逃不離金錢、名譽、頭銜的禁錮。她的一切的生存動力全部依賴于外界的賜予,而非內(nèi)心的渴求,她的“文明世界”不是由文化、休養(yǎng)、學(xué)識組成,而是依靠名貴的字畫、權(quán)貴的緋聞和虛假的王室的頭銜來支撐。我們看著她和拉里的距離越來越遠,不僅沒有為這對璧人扼腕,反而會覺得開心。伊莎貝爾不是能夠進入拉里內(nèi)心世界的人。她忠貞的愛情因為不能忍受一年3000塊的收入而瞬間崩塌,誰料她嫁入豪門多年之后意外的破產(chǎn)讓她陷入這樣的困境;她曾親密的和索菲訴說內(nèi)心的秘密,多年后亦能毒辣的精心策劃一起迫害已經(jīng)身陷囹圄的索菲的陰謀。隨著故事的深入我開始懷疑,是伊莎貝爾開始偽裝得太好,還是這個世界真的太壞,能夠?qū)⑦@樣一個純情的少女浸染成這個樣子。毛姆現(xiàn)實主義的筆觸極盡諷刺之能描寫了這樣一個女主人公,即使是占去了絕大多數(shù)篇幅的艾略特也沒有這樣的“榮幸”。
接受了東方文化而得到開悟的拉里在書中一直有一個反面的影子在和他作為對比——艾略特。艾略特世故又精明,他窮盡力量鉆入上流社會,用了無數(shù)的謊言和手段得到皇室人物歡心,推銷亦真亦假的名畫而發(fā)家,習(xí)慣組織和參與各種各樣的體面宴會以彰顯自己的身份,又假意的樂善好施于教會提高自己的名聲,艾略特的一生似乎是一部成功的奮斗史,然而在他最得意非凡之時卻因為自己提攜的年輕人的排擠而坐臥不寧,在他生命將盡之時,又因為貴婦人故意不邀請她參加宴會而痛苦不堪,直到去世都耿耿于懷。金錢和名譽之后,我看到的是這樣一個可憐可悲的功利主義者。
《刀鋒》22000字的篇幅不可謂不大,故事的主角固然是拉里,可配角卻不只是伊莎貝爾、艾略特、格雷亦或是書中出現(xiàn)的所有人物,還是我們身邊所有渴望像拉里那樣去追尋生命的價值卻沒有勇氣踐行最后只是追求存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