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曾曰:“其生若浮,其死若休”。這輕若浮萍的一生,不過是讓你一直都在無休止地懷念而已。
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個春秋,但總有幾段舊事,雖葬于時間的長河,卻在人心中灑下了回憶的種子。越是遠去,身影越是清晰。春夏秋冬,四季輪回,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始終都回不到當初楊柳岸邊,總角垂髫之時。而我也只能借助回憶,去竭力觸摸那些斑駁的痕跡。或許,我已經(jīng)回到了那片土地,聞到了干凈清澈的空氣,摸到了輕柔舒爽的涼風(fēng),還有,年少時稚嫩的臉龐。
兒時住過的那個小山村,河水清流,飛花垂柳。初春時節(jié),細雨綿綿,幾縷微風(fēng),便能喚醒所有的生命。在冬寒未盡的節(jié)氣里,生一堆明火,熱一鍋濃湯,香氣四溢、沁透心脾。煙雨蒙蒙,涼風(fēng)颼颼的田間,會有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牧人,站在田埂上,看著低頭進食的幾頭黃牛,深吸幾口廉價的手工煙,再灑脫地長呼一口氣,那白色的煙,消失在了輕薄的霧中。也許他是在享受這難得的靜默與安詳,也許,看到這廣袤的農(nóng)田,想起了不久后的農(nóng)耕,該是怎樣的繁忙。田邊楊柳剛抽新芽,河間蘆葦才有新裝,而如今,已是十年光景,難見舊時模樣。
盛春陽光好,溫柔而細膩,南風(fēng)緩緩拂過臉頰,濕潤的空氣能讓心開出花。在暖陽高照的午后,邀上幾個玩伴,赤著腳,踩著柔軟嫩脆的青草上,奔跑于熱鬧的田間。太陽西落,垂柳岸邊,約定明日再見。
夜幕降臨后,微弱的白熾燈燈光,照亮了每一戶人家,田間的蛙鳴聲響起,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在這自然的天籟中,沉沉睡去,準備迎接新一輪的勞作。要問那時的光陰有多好,我只知道,他們都還在,還有那棵梧桐樹,默默地開滿花。今時人非,物也非,每次回到那片土地,站在河間田野,好像能夠真切地懂得“人不見,水空流”的落寞與感傷。時過境遷,機器早已代替了舊時的人工作業(yè),田間也再難見到生長得青翠欲滴的野芹菜,更難看到兒時的玩伴一起追趕,一起奔跑,如今,他們長大了,也都不見了。
春末夏初,漫山的橘子花,在梅雨時節(jié)盛開,偶爾傳來幾縷暗香,清新脫俗,帶著幾許不曾體會過的芬芳與溫暖。那奶白色的花瓣,就像是縮小版的百合,卻比百合香得多。也不曾料想,盡管這些小花被雨水敲打著,掉落進泥土,幾個月后仍然能豐收。人生就好比如此,開花不代表就此成功,你可能會遭受風(fēng)雨的打擊;遭受風(fēng)雨的打擊不代表就此失敗,你可以緊抓著希望不放手,不停地努力向上,最壞的事也不過是經(jīng)過幾條坎坷,最后也終于會結(jié)出豐碩的果實。如今,我仿佛就靠著兒時的這種信念不停地堅持著,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復(fù)雜,每一天、每一秒發(fā)生的事都讓我措手不及。有時我也擔憂過,無奈過,但是卻不曾放棄過,因為我始終相信著。如今,無法再聞到家鄉(xiāng)橘子花的清香,有時,只是格外想念而已。
還記得,每當夏日炎炎,熱風(fēng)拂面,就和幾個小伙伴去樹林間避陽,說是避陽,實則玩耍。大人們在烈日當頭時得以空閑,下棋的,玩牌的,閑談的,好不熱鬧。爺爺奶奶家的桔園,早已不止是桔園,它成了一個絕佳的避暑勝地,村里的各家各戶,空閑時間都會來到這片桔園,腳下小草也已被人跡掩蓋,爺爺用磚頭搭了幾個水泥臺,給了人們以便利。
還記得,那條小溪,清澈見底的溪水,倒映著驕陽,反襯著藍天白云,似乎將天下美景盡收眼底,水下的生物浮上來透氣,全村的小伙伴拿著自制的釣竿來到溪邊釣龍蝦,我也不例外。有時,我們會為了搶地盤而爭斗,會為了田里的一只田螺而吵鬧不斷,又會為了一滿桶成果而欣喜不已。大人們滿臉笑意地看著我們,刺眼的陽光照在樸實的臉上,一不留神,好像就要布滿皺紋。而如今,他們臉上不僅被歲月劃得“面目全非”,就連曾經(jīng)烏黑的發(fā)絲也在不經(jīng)意間,蘸了白雪。
秋時,田間的稻谷金黃金黃,人們的勞作有了豐厚的回報。一臺臺木制的打谷機擺放在田間,兩三個人一起踩著,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谷子就這樣被分離出來。這樣的收割要持續(xù)好幾天。孩子們拿著小鋤頭,去田里挖泥鰍,好不熱鬧。這時的田間,又出現(xiàn)了春時的歡快笑聲。風(fēng)從耳邊吹過,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暮秋的白霜最好看,那預(yù)示著冬天即將到來。每個寒冷又明媚的早晨,我和我的小伙伴們都沒有睡懶覺的習(xí)慣,都會比比看誰起得早,然后跑到池塘邊,看到水面上有一層薄薄的冰,于是,拿起沾滿白霜的小石子,用力砸進池塘里,瞬時冰面乍開,很是歡喜。盡管臉被早晨的寒風(fēng)凍得通紅,盡管手已經(jīng)冷得沒了知覺,但還是跳躍著,奔跑著,腳踩在結(jié)冰的水洼里,咯吱一聲,逗笑了好多稚嫩的臉龐。玩累了,各自回家,灶上那一鍋冒著熱氣的早飯,除卻了一身的寒冷潮氣。
冬時,大雪紛飛,屋外的世界仿佛就此凝固了。圍在火堆前,看著奮力燃燒的干柴,一點一點變成灰燼,卻也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時間就是在這過程中又流失了不少。兒時的我,好像從來不曾休息過,雪越是下得大,我們越是喜歡奔跑,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堆雪人、打雪仗。玩累了,就隨便鉆進某戶冒著煙的人家,那家人準在烤火,說不定還能蹭幾顆糖,幾塊餅。最喜歡的是和小伙伴一起圍在火堆邊,聽大人們拉家常,有時是古老的神話,有時是無法考據(jù)的傳說,那些就像是童話故事一樣,引得無限遐想。那時的冬天,總是這般安靜,祥和,卻又不失溫暖,與快樂。
那時的我期待長大,因為可以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而現(xiàn)在長大的我,卻時常想著過去,無憂無慮,永遠都長不大的模樣。人啊,就是這樣一個矛盾體,永遠都做著得此失彼的事情,魚與熊掌都想要。可是,天底下哪有這么完美的事情,你長大了,有的人卻不見了。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春去秋來,過去了十幾二十年。
春節(jié)時,我又回到那個小村莊。山坡上的梧桐樹不見了,說是礙著電線,只好砍了,留下一個巨大的傷疤在那里;池塘的水干枯了,說是太臟了,總是散發(fā)著一股惡臭,只好將其抽干,留下一片寂寞的枯草生長在昔日的池塘;桔園的石凳,早就長滿了青苔,人們再也不會坐在樹底下乘涼了;我的小伙伴都離開家,去了遠方;還有,去年回家看到的幾張熟悉的臉龐,幾天前也離開了人世……
我不知怎么表達,那是怎樣一種沉重的心情
我站在時間的這頭,看著那些遠去的身影,他們斑駁著,閃爍著,和流水一起,消失不見了。窗外下著雨,終于,那些胡亂飄飛的細雨,打濕了我的睫毛,涼風(fēng)刺得眼睛酸疼,起身,拿起行李,又該走了。
少時少事終成冢,奈何苦憶到天明。時間啊,總歸是向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