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經(jīng)常看到一位女快遞員帶著自己的女兒一起送快遞,每路過一次店門口都總能引起我的注意。年輕媽媽約摸30歲的樣子,瘦小的身板,女兒大概也就四五歲,剪著可愛的妹妹頭,干凈卻也瘦小。最近一次見面,小城正下著大雨,年輕媽媽右手抱著女兒,左手艱難地撐著雨傘,腋下夾著快件,那一幕看得我心酸。多么希望那一刻老天能為她們讓出一道陽光來。
眼在看著,于是腦海里那一副孩童時的畫面開始慢慢浮現(xiàn):多少年前,在那條回家的小道上,母親也曾無數(shù)次地用籮筐一頭挑著弟弟,一頭挑著我……
那時我們姐弟都還小,到現(xiàn)在回想來,只夠勉強記起幾個畫面。我們生長在海邊,也就過著吃“海”的日子。每到退潮時,母親都會大步流星地往高處空地上走去,伸長了脖子好張望著看看海水退到哪了,得趕緊換好“海服”準備下海撈海蠣。不然,海水高潮時,不趕著時間提前下海,那就會擔隔上岸的時間,隨時會被大漲的海水吞去。這種事情在我們那小漁村是時常發(fā)生的事。唉,奶奶就是在中秋十五大漲潮時,來不及撤退到海岸上,活生生被海水卷走。所以,母親每一次的下海,我們的心都是懸著的。
待母親看好了潮水,巴拉巴拉簡單又迅速地吃了幾口飯,就換了一身破爛卻又干凈的“海服”,腳上穿的是用褲管跟塑膠鞋車成的“海鞋”,看起來像雨鞋,實際上比雨鞋輕便多了。頭上必須系著一條三條巾,嚴嚴實實地包裹著頭直至下巴,只露出一張暗黃的臉,再戴上個安全帽或是草帽。那時候總覺得母親這身打扮儼然就是一副日本鬼子的裝扮。想著當時的想法,就覺得自己才是那日本鬼子!
印象中,在那間帶有煤爐子的小廚房里,我時常抱著小我一歲的弟弟坐靠在墻邊,在黑夜里點著微弱的小黃燈,搖搖晃晃地等著母親回家。弟弟睡著,我困得直打盹。只要聽著鄰居家有人上岸回家的聲音,我們姐弟立馬清醒。趕忙到路口尋問鄰居,是否看見我們的阿母在回家路上?
當看見母親那一刻,我們經(jīng)常會邊哭邊說道:阿母,你怎么這么晚才回家?我們都很困了。竟也不會管母親肩上還挑著一整擔海蠣!盡管那扁擔還一彎一彎得壓在母親肩上歡快得跳舞。我已經(jīng)忘記母親當時說了什么,可能是一句責罵,可能是一陣安慰。可我現(xiàn)在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回家后母親那副狼狽又辛酸的樣子,弟弟和我委屈的哭聲。母親暗黃的臉上時常會沾著或條狀或塊狀地海淤泥,有些已經(jīng)被風被干得快要脫落了,有些似乎是母親不小心手抹到的。那副狼狽又辛酸的樣子一輩子刻在我心上。大冬天里,母親上岸到家時,都是冷得直哆嗦。要知道冬天里,海水是冷在皮上,可走出了海水,到了海岸邊,海風是可以吹到骨子里。
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不管是春夏還是秋冬,只要不是很惡劣的天氣,母親都會一天不落地下海勞作撈海蠣。因此,母親的身體也落下了不少的病痛,生理期的不穩(wěn)定至今還折磨著她,可她從來沒停歇過。
凌晨的三四點,經(jīng)常會望見母親在微弱的燈光下小心翼翼地挖著海蠣的背影。母親得趕在天亮前,先把趕早市的海蠣肉準備好。等天亮以后,讓我們一起跟著她去街上擺攤賣海蠣。至少,我們笨拙又不熟練的挖海蠣技術,還是可以給她一點幫忙。運氣好的話,我們不到中午就可以收攤回家。運氣不好時,總要等到下午,甚至還得讓阿母挑著已經(jīng)挖好的海蠣走街竄巷地減價叫賣,直到賣完……那時候,我和弟弟經(jīng)常會耍賴不走,母親沒法,只好把籮筐清理清理,一頭挑著弟弟,一頭挑著我,路上偶爾討論晚上的伙食,偶爾會算算今天的收獲。
母親最常說的話是:你們的阿母沒本事,不像別人的阿母會做大生意,只會挖海蠣賣點海蠣!你們好好讀書,以后就不會像阿母這樣了……
可是我和弟弟都沒像母親說的那樣好好地認真得完成學業(yè),我們盼著早點走出校園給母親減負。我們何嘗不是好學生?可是更想做母親的好幫手。直到現(xiàn)在,這竟成了母親的心病,也成了我們一輩子抹不去的傷。
此刻,我聽著姚遠彈著鋼琴版的《父親》,鍵盤上卻敲著寫著我的母親。她在離我一千六百多公里的家鄉(xiāng),心卻隨我在一千六百多公里的貴州……她的那擔籮筐里,一頭挑著是弟弟,一頭是我……這世界再大,也大不過母愛!淚已滿面,遠嫁的我想我的阿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