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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消失的情人。
納西族世代流傳的詭異傳說。
可怖的黑衣引渡者。
徘徊在麗江的死亡詛咒
今天,我要講個關于邂逅和宿命的故事—
玉龍第三國(12)
15.
小姑娘說她叫小雅。我和她來到一家臨靠五一街的咖啡館,里面環境溫馨。我們坐到一處僻靜的角落,點了兩杯咖啡,我攤開隨身帶的筆記本,說:“那么我們開始吧?把你想說的說出來吧。”
小雅開始有些拘束,但隨著講述的深入,她加入了很多肢體動作,表情也豐富起來,顯得十分投入。她的故事實在太吸引我了,我越聽越興奮,甚至忘記了用筆記錄。
她講完后,我用力地跟她握手,說:“太感謝你了,這才是我需要的故事!”
“不,這不是故事,這是真實的經歷。”她強調。
從咖啡屋出來后,我邀請她一起共進晚餐,但她婉言謝絕了。
“報紙刊登出來后,一定要給我寄一份哦。”小雅特別交待道。
“好,到時候我會第一時間聯系你的。”我撒謊道,心里著實有點愧疚。
分開時我們互相留了手機號碼。我一人隨便吃了點東西就返回了白松驛站。
接了青梅酒,坐在天臺上,看著屋檐隱蔽了最后一縷太陽光。黑夜終于降臨了。
我用從未有過的放松心情等著那個神秘黑衣人的到來,等著所有謎題揭開的那一刻。
但等待終歸是浪費生命的行為,沒多久我就開始按耐不住,百般聊賴,不停看表,起身在天臺走來走去,不時趴在石欄向下望去。
黑衣人遲遲不出現,我一壺青梅酒已經下肚。看著空掉的酒壺,我開始回憶起下午小雅所說的故事,它的一字一句都仿佛在我耳邊重新細語——
這是我姥姥講的關于她母親的故事。
按照漢族的說法,我該叫她曾外祖母。
曾外祖母跟伙伴們相約情死的時候才十三歲。一起情死的十六個人中有七對情侶,而曾外祖母和另一個同齡的小女孩是他們的好朋友,在他們的勸說下決定為了友情而自殺。在我們納西人的情死中,為了友情殉情的比例雖不是很大,但也是很常見的。曾外祖母看到自己的伙伴們為了愛情,為了生活,為了茍且在這世間而如此痛苦,讓她對愛情和現世的生命沒有了什么期待。在相約情死前半個月,他們一起聽了東巴(納西族的祭司)吟誦了《魯般魯饒》(講述殉情的情侶去往美好浪漫的玉龍第三國的悲歌,民國時期麗江地方政府曾下令禁止《魯般魯饒》在白天吟誦),這部曾慫恿了無數納西族青年男女自殺的作品也讓曾外祖母和她的朋友們深受震撼,決心一同前往風神開美久命金所創造的玉龍第三國。
經過半個月的準備,他們采購了彩布,絲綢,糖果,糕點。那天,一行十六人穿著華麗的衣著,一路歡歌笑語,如同奔赴一場盛宴。
他們來到云杉坪附近,搭起“游吉”(殉情房),升起篝火,進行了三天三夜的狂歡。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正是這幾天的狂歡讓曾外祖母產生了退縮的念頭。看到朋友們成雙成對地擁抱,親吻,盡情釋放著愛意和甜蜜,他們懂得愛情,找到了愛情,享受了愛情,而她自己呢?就算到了玉龍第三國也是獨自一人,雖然沒有了憂愁和痛苦,但喪失了獲得愛情的權利,這本身就是一種永恒的折磨吧?這幾天她一直在思考,本來已經下定的決心被動搖了。
在情死的那天,朋友們采集了服毒用的草烏,這種開漂亮藍紫色小花的植物根部有劇毒,納西人經常用它做毒箭獵殺野獸。他們把草烏的根部切塊,磨碎,放入水中,煮熟,然后將這散發著苦味的湯藥倒入十六盞杯中。夜幕降臨,伙伴們穿著華麗的衣服,圍繞篝火站成一圈,他們開始唱歌,唱到第三首的時候,其中一個女孩說:“我們去吧!”火光中除了曾外祖母,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說話的女孩兒帶頭喝下了毒藥,其他人也陸續一飲而盡。然后他們繼續唱歌,歌聲里滿是對永生國度的期待和向往。漸漸的,優美嘹亮的合唱聲小了。
十四個人在唱。
十一個人在唱。
七個人在唱。
六個人在唱。
四個人在唱。
兩個。
一個。
當曾外祖母停下歌聲時,朋友們都已倒在了地上,他們的嘴角都還掛著微笑。
曾外祖母并沒有喝那杯毒酒,她偷偷倒掉了它。
看著朋友們的尸體,她開始哭泣,她不知道去了玉龍第三國的朋友們會不會譴責她這個背叛者。
樹林間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是朋友們召喚的低語,她害怕極了。夜風吹在身上讓她感到異常冰冷。她回到游吉中,曲卷著身體,等待著太陽升起。在這漫長的黑夜里,她勾畫好了自己之后的人生軌跡:回到熟悉的村莊,尋找一個自心相愛的人,然后一同殉情,到玉龍第三國和朋友們重逢……
但還沒等到第一縷陽光,外面就傳來了奇怪的聲響。
曾外祖母躲在游吉里,從縫隙往外瞧去,那無法想象的一幕讓她差點叫了出來。
借著星光和篝火的殘焰,她看到了五個黑衣人,他們頭罩遮面,手中拿著法器,在起舞,吟誦。曾外祖母知道,他們這是在進行“哈拉里肯”。幾乎所有的納西人都見過哈拉里肯,這是引渡非正常死亡者的儀式,但哈拉里肯只有東巴們可以做,而這些黑衣人的打扮明顯不是東巴。
曾外祖母努力控制自己驚恐的情緒,她雙手捂著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但接下來的場景再次挑戰了她的極限——
她的那十五個朋友的尸體手腳抽動了一下,幾秒鐘后,陸續坐起,隨著哈拉里肯的繼續,朋友們不協調的僵硬尸體一一站了起來,身軀跟著那些黑衣人的吟唱有節奏地左右擺動。
曾外祖母的精神受不了如此可怕的刺激,她為了不出聲音而用力咬著自己的手臂,渾身篩糠般得顫抖著。她緊緊閉著雙眼,時間像被放慢了一樣,剛才看到的畫面不斷在腦中閃回,每一次都嚙咬著她的神經。
就像過了幾個世紀一般,曾外祖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鼓足勇氣透過縫隙朝外看,外面只剩下已經熄滅的篝火和地上凌散的酒杯。又花了好長時間,她仔細聆聽著外面的聲響,確定沒有任何異常后,她才戰戰兢兢走出游吉。篝火堆旁的草地被踩壓的痕跡明顯,她順著壓痕看去,一條條扭曲的足跡匯集成一道消失在密林深處的小道,至于那盡頭是哪里,她沒勇氣知道。
曾外祖母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在森林里晃蕩了好幾天了,直到送回家十多天后,她才重新開口說話。
她逢人就講,朋友們去了玉龍第三國……
曾外祖母直到三十多歲才婚配,嫁給了一個大家族里身體有殘疾的男人,她跟我奶奶說過,她后來就沒想到過自殺,因為即便去了玉龍第三國,依然找不到相愛的人,那么活著跟死了,便沒有什么不同。
當時小女孩兒講完后,咖啡都涼透了,她低頭看了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說:“真好喝。”
那一刻,我從她無比單純的眼神里知道,她沒有騙我。
白松驛站天臺上的夜風本應涼爽怡人,但我想到女孩兒曾外祖母的遭遇,背后卻汗水涔涔。
不能再頻繁地看表,已經快十點了。樓下巷道的游客逐漸減少了。有四位新住客來到天臺,他們聊著天,而我有意地回避了他們。走到離他們最遠的石欄,我把目光繼續鎖定在黑衣人第一晚出現的那盞路燈下,繼續等待。
天臺上的新住客們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聽他們的聊天內容,似乎有兩男一女是大學同學,結伴來麗江,而另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獨身一人,想跟他們一起報團徒步雨崩。像以往這些時候,我可能會過去跟他們聊會天,然后把毒鼠強的旅社介紹給他們,給毒鼠強拉幾個客戶,但現在我卻完全沒有這個心思。
在他們討論得最熱烈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我掏出一看是狒狒打來的。
接通后我“喂”了幾聲,但那頭卻長時間沒有說話。正當我以為是自己手機出了問題的時候,狒狒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晨子,出事了!”
“怎么了!”我著急地大喊了一聲,把聊天的幾位住客嚇到了。
“說來話長,杭州那邊傳來了消息……總之,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狒狒欲言又止。
“是不是惜菱有什么消息了!她現在在哪里!還好嗎?”我急切地問。
狒狒嘆了口氣,說:“對不起,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具體的細節,但惜菱應該是沒事的,或者說,她在某種意義上是沒事的。”
“你在瞎扯什么!”我有些生氣了,“你這樣吞吞吐吐不想告訴我是什么意思?”
“總之……總之……惜菱沒事,現在有事的是你!”狒狒的語氣也著急起來,“你有些危險,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你跟我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喊道,覺得自己快要被他逼得瘋掉了。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晨子,玉龍第三國真的存在!”
我耳旁嗡地一聲炸開了。搜集到的所有關于玉龍第三國的傳說像電影畫面一般在我眼前快速閃過,我突然覺得這個變幻莫測的現實世界對于我來說,是那么陌生。
“求求你,跟我講清楚一點好嗎?”我試圖用平靜的語氣對狒狒說。
“晨子,玉龍第三國毋庸置疑地存在……它是個真實的地方。如果它找到你,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狒狒的聲音顫抖著,“原諒我不能再多說了,兄弟,祝你好運!”
他掛斷電話后,我聽著那頭的忙音,不知所措。
頓時這四周仿佛充滿了危險,我警覺地看向那四個住客,他們早已被我剛才神經質地吼叫嚇到了,像逃避瘟疫般逃避著我的眼神,互相使了個眼色,然后各自回到了房間里。
我茫然地看著通話記錄里狒狒的號碼,手指長按在他的名字上,卻最終沒有撥出去。我知道即便打過去,結果還會是一樣。
四周恢復了平靜,我對黑衣人到來的期待重新變成了恐懼。
整個世界,這整個世界,都朝著我無法理解的方向發展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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