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6日 陰
其實看在上帝的份上,今天勉強能算半個晴天,只是這漫天黃沙撒落了太多陰郁。今天也如往常般爬出布袋,街角的男孩依然和半倒土墻踢著沒氣的足球。再走幾步,死了女人的破木屋里仍然啼著太早斷奶的嬰孩,快去的老頭踹著快要壞掉的肺。
垃圾桶照舊翻不了多久,這不爭氣的心臟像被娼婦騙上床的男同般無精打采。撿到過的藥物都毫無效果,我依然沒錢看什么自己都醫不好的醫生。
有火光帶著轟隆聲在沙土對面移動,今天也有幾顆導彈掠過。
10月2日 多云或陰
前幾天的導彈戰機是平日的數倍,或許因此,今天的塵暴尤其地大,連導彈的聲響都傳不下來。女人間又有了休戰的說法,我早已放棄記錄這是第幾次謠傳。
木屋的嬰兒不再哭鬧,興許是被吃了。
諷刺的是隔著地殼厚的沙塵,仍被人認出來:曾經為人敬仰的作家如今與細菌蒼蠅爭食腐物。
日記自然是要記錄。
久違的大餐還未結束,垃圾堆前,跪坐的我的嘴角還垂著老鼠尾巴,發臭的血順著長得不行的胡須滴下。“臭老頭,你就是那個溫德爾嗎。”
好久沒被人這么叫過了,我瞥了一眼,兩個瘦高小伙在身后立著。大概又是來取樂的家伙吧,生活再是如何艱難,人們總是需要點發泄各種情緒的樂子的。“是我”,我這么應著,抓起地上一株混著沙土的枯草揩嘴。
屁股被狠狠地踹了一腳,我失去平衡,趴倒在地。伴著“畜生”“混蛋”“魔鬼”“狗娘養的”這樣不間斷的咒罵聲,第二腳,第三腳,第……毫無征兆而狂亂地踢在腹部上。雖然每一腳都有些無力,但一陣下來也有了強烈的嘔吐欲。額頭冒汗,拼了命忍住沒吐出來:不能可惜了這剛下肚的飽餐。
10月3日 多云或陰
今天疼到無法出門。
現在回想起昨日的遭遇,如果小伙的家里最近有人離掉了的話,就都說得通了。一定是有人離掉了吧,才會有如此新鮮的憤怒。
都是自作自受啊。
4月3日 晴
今天上尉也來過家里了,又是讓我為即將進行的戰爭寫文章。自然是又被我拒絕了。
“溫德爾先生,我希望你明白,”上尉在玄關轉身對送行的我說道,“你如今在所謂文壇的地位,有相當程度可以說是建立在我們軍方壟斷媒體的基礎上的。”我不做聲。
“把自己的東西交給組織以換取力量的人,當他嘗試追求自由時,便已經沒有自由可言了。”
4月7日 陰
今天從城里讀書回來的兒子,因為我寫出那樣極為煽動的文章和我大吵了一架,馬上又回到城里去了。可他們拐走了珍妮啊!還威脅我不能告訴任何人!我能有什么辦法!
4月26日 不記得什么天氣
被一起軟禁數周后的今天。
珍妮害病死了。
10月4日 陰
今天的疼痛有所減輕,但也很難行動。又只能在破布袋里悶一天。
被那兩個小伙一頓揍,自己又想了這么久,竟萌生了進城找兒子的念頭。冬天正在來臨,本來按道理有沙塵的話應該不會太冷,然而季風也會變更,或許冬天就不會有沙塵蔽日。何況,我也能感覺到:自己活不久了。如果那次分食嬰兒有我的份的話或許還能撐更久,我也不想像那個老頭一樣,少了女兒又少孫,今后再孤獨地去死。
越是這么想,想進城的念頭便越強烈。最后,我終于下定決心。
10月6日 雨
偏偏在動身的今天下了大雨,從天而降的水滴裹挾了一路的沙塵,變成一塊塊泥土砸在鎮上,砸在我身上。
沿著荒廢的鐵路走了好久,泥水粘得幾度睜不開眼。大概走了一下午,小腿也都是泥土,終于在最近的火車站偷偷爬上了這節滿貨的車廂。上帝或許還是在保佑著我的。
10月7日 晴
破曉后,我被人摔到水泥地上,所幸這是城里的站臺。
城里的條件果然是要好些的。做賊的要是手法高超一些,每頓或許還能吃飽。
簡單地啃過帶來的半塊發霉面包,我開始拿著兒子的照片滿街滿巷地問。不少人被我這個長毛邋遢老頭嚇走。臨近黃昏,終于有個醉鬼,眼睛一大一小地盯著照片瞅了又瞅之后打了聲嗝。“這不是三條街之外的那個花店的小混蛋嗎,”醉鬼手一邊畫圈一邊指個大概,“花店那姑娘真是個美人啊,我明明早就看上她了,不過她好像對這同一家花店的這男人更感興趣。哎,這也沒辦法啊。”醉鬼仰頭喝了口酒,晃晃悠悠走開了。
上帝或許還是在保佑著我的。
10月8日 什么天氣都無所謂了
這里沒有什么花店。
又一番詢問才知道,戰爭的關系,花店這種花哨的東西變成了現在的飯店。
女老板不但漂亮,似乎還是個好人。竟然還要送我點東西吃,現在想來無論如何當時也應該感謝她啊。不過我卻只是急迫地想找到兒子,突然抽出那沾滿黃沙的照片說明來由。
上帝應該是在保佑我的吧。
“他……”她那溫暖的笑容凝固了,迷人的雙眼在逃竄,“之前政府強制征前線兵……”。
之后只有近乎圓形的水漬,堆滿了這張紙剩下的空間。日記到這里便到頭了,它屬于我身旁側躺在長椅上被雪覆蓋的邋遢老人。不巧的是,停尸房今晚已經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