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莫赫懸崖的告白

莫赫懸崖,是恩美愛爾蘭之旅的最后一站,也是最重要的一站。

這里是歐洲最高的懸崖,崖壁如被鋒利的刀削一般,直落入海,崖底就是咆哮的大西洋,波濤洶涌,野性大西洋的“野”,在這里達到峰值。天開云散的時候,仿佛一眼就能望穿世界那端;烏云密布的時候,如強兵壓境,戰鼓齊鳴。

莫赫懸崖的世界,亙古不變的是懸崖和海浪,緩慢流淌的是時間:白天與黑夜,日出與日落。

恩美和羅素抵達的時候,正值日落。整個莫赫懸崖,仿佛是一副油畫:天邊、海面、懸崖、綠草,連綿成片,抬頭看天,仿佛是打翻的調色板,底色是天空清澈的藍,薄紗是云彩鑲上了銀邊線,透過云彩的縫隙,是紫色的萬丈霞光,海面上的太陽把金色的余暉全部投射在懸崖峭壁上,讓白天冷峻的地理刻痕渲染出了溫柔一面。

腳下的莫赫懸崖,是歐洲的西端,大海那邊就是美國,城市生活太久的恩美,頭一次感受到世界盡頭、一覽無余的震撼。書到用時方恨少,此刻的恩美,真是抱怨自己不是王昌齡,寫不出愛爾蘭版本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脫口而出的,只能詞窮到說“壯美!Splendid!”

“真沒想到這里竟然這么美,遠遠超出我的想象,太棒了,這次行程!”恩美真心贊嘆。

“很漂亮,”羅素贊同:“不過這次行程,你也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哦?哪里?”恩美轉頭,好奇的問。

“害怕索橋,卻愛上沖浪;之前行程不能有任何變動,后來卻非常靈活;不想參加婚禮,卻主動要求在婚禮上幫忙。”羅素說。

“哈哈哈哈。”聽完羅素的總結,恩美放聲大笑。她想了想,說:“對,其實你說的是對的。”

“其實,我也很驚訝自己的改變,”恩美一字一句的說,“來愛爾蘭之前,那是另外一個我,那個我過著好多年一成不變的生活、做著忙忙碌碌的工作、時不時的再來點恐懼調節情緒。”恩美說。

羅素安靜的聽著,聽著恩美開始將自己的故事。

“你知道在卡里克索橋那里,我的情緒為什么那么激動么?”恩美停頓了一下。

“不知道,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羅素很想知道。

“之前我拍過各種突然事故,看到過很多不想看的場景,其中就包括跳橋,說實話那天看到卡里克索橋,所有不好的回憶,一下全回來了。在你眼里可能是驚險與刺激的新風景,在我眼里就是危險與絕望的舊回憶。”恩美一字一句,慢慢的說完。

“哦,對不起……”聽到這里,羅素全明白了,恩美的回答遠超過他的意料,他想過恩美可能有過創傷,但沒想到會是這種。

“你有一點非常好,你當時沒有強迫、追問問我怎么了。”恩美掙開。

“因為,每個人都有過去,有的是已經長好的傷痕、有的正在愈合。如果對方主動愿意笑著拿出傷疤分享過去的故事,我愿意去聽;但我不會主動去問,因為揭傷疤去追問的行為,不是關心。”

“太對了。”

“真對不起,我是說對于你剛說的過去的經歷,這是我沒想過的,很抱歉。”

“沒關系,不用道歉,本身我沒有說,你也不知道;而且,現在我的情緒已經好了很多,已經能夠很平靜的來描述這件事情,我相信距離你剛才說的笑著拿出傷疤分享,也不遠了。”恩美笑著說。

羅素也笑了,他好喜歡恩美這種微笑著、輕放過去的態度。

“所以,過去的我,走錯了路,仿佛是一個擰亂了的魔方,不知道方向。”恩美暢談一口氣。

“迷失雖然很痛苦,但是它也并非一無是處,有些時候,正是這些錯誤的選擇把我們帶到了正確的地點。”羅素望著恩美。

“對。”恩美眼神一振:“你還記得,我們在都柏林的時候,你說你欣賞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生,當時聽到這個的時候,我非常震驚,因為知道自己要什么,很少在我的人生里出現過,更不是一種思維習慣,或者人生信條。不過之后,我想了很久,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付出努力,才是一個完成的過程;而且變化是其中的一部分,要學會擁抱變化。”

“所以,這就是沖浪過程中的你。”羅素點頭。

“嗯,”恩美不好意思的笑了:“當時接下來的行程,有些的確是我特別想去看的;沖浪,也是我特別想學的,但是,時間太有限了,我衡量了一下,在多尼戈爾,既能看到愛爾蘭的美好,也能實現學習沖浪的目標,這可能就是,有時候要被迫舍棄一些東西,才能得到最想要的。”

“對,改變經緯度,改變態度,不管怎么樣,你真的有另外一種方式,對待現有的人生。”羅素說。

“說的好!”恩美對于金句不斷的羅素很是贊賞:“所以,你現在是王爾德上身了么?”

“哈哈哈哈,”羅素大笑:“我是直男王爾德。”

“哈哈哈哈,對。”換恩美大笑,笑完了,她認真的說:“不過,我要非常非常感謝你,謝謝你成就了我的這次旅行,成就了我的改變。”

“謝謝你這么說恩美,其實我沒有做什么,因為是你自己改變了自己;而且,我要向你說謝謝,我要謝謝你允許我參與到你的改變中來,這是我的榮幸。”

聽到羅素反而感謝自己,這種出乎意料讓恩美非常感動,對于羅素這么禮貌又真誠的一番話,她突然覺得無言以對。她望著羅素,羅素望著她,恩美忽然想到一句話:喜歡這種東西,即使捂住嘴巴,也會從眼神里跑出來。

“謝謝你讓我看到你的笑臉、聽到你的笑聲、感受你的幽默和善良,”羅素停了停,微笑且緩慢的說:“我很感謝你在我心里種下這些種子,我也想知道,在你的心里,未來有沒有空間可以讓我繼續參與。”

“啊!”恩美輕呼一口氣,羅素終于說出她有些期待又很害怕聽到的話了。坦白說,羅素給了她從未有過的體驗:尊重、耐心、幽默、鼓勵、細心,可以說,羅素就是她這次旅行的腎上腺素,他和自己以前遇到的男生太不一樣,包括他的告白語言都是那么的與眾不同,她覺得自己仿佛站在羅素的懸崖邊上,挪動一下雙腳就能跌落他的世界。

可是,在她內心深處,她覺得所有的激情都是轉瞬即逝,生活還是回歸到柴米油鹽醬醋茶、以及兩人不斷的磨合相處中,換句話說,激情的作用是什么,它是用來把兩個人吸引過來、繼而在磨合中消耗能量用的;況且,相聚地球兩端的距離,得需要多大的火花才能照亮太平洋?激情之后的之后呢?想到此,她頓時冷靜下來。

“羅素,我很欣賞并且感謝你這么說,”恩美緩緩的說:“你是一個非常棒的男生,如果早幾年認識你,可能我會接受和嘗試,因為那時候的我,愿意和人相處;后來的幾年,我一直在想,自己適不適合與別人相處;來愛爾蘭之前,我的想法是與人相處是一門學問,自己可能不太適合;回到最根本的問題,也就是一個人最想要什么,我覺得經過這次旅行,現在的我最想要的就是一個人。”

羅素沒有說話,繼續微笑著聽著恩美把話說完。

“雖然那時候愿意和人相處,但是實際上當時是看似樂觀、卻一塌糊涂;而現在,雖然我想一個人,雖然看起來可能會有社會觀感問題、但卻是非常堅定和積極的態度。”恩美繼續說:“我知道這個結果可能是你不想要的,但是我覺得清楚的說出來,是最重要的,希望我沒有傷害到你。”

“任何事都是50%,我期待50%的可能性,也接受50%的不可能,所以不用擔心我會失望或者傷心,”羅素始終保持笑意:“而且恩美,單身不是問題,單身只是一種生活方式,而且我特別為你高興,因為你選擇了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聽到羅素這一番話,恩美忍不住上前和他緊緊擁抱;羅素的這番話,也是真誠所致,開明思維的他,從本質上接受一切可能性,哪怕是這種結果不是自己的期待;重點是他太喜歡恩美,他愿意放手讓恩美選擇她想要的,也不愿意讓恩美被迫和自己在一起。喜歡她,就給她想要的,哪怕是讓自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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