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馮菊芬(十三)

十一,一膛爐火煉真心

過了三月,春天的腳步越來越清晰。伴隨河水漸漸化開的冰凍,縱然人間有再多的苦難,季節依然如約而至。對于大埠街人來說,那次發生在街上的巨大災難性的大爆炸,很長時間,陰影始終籠罩在人們的心頭,然而曠野的小草們,紛紛按捺不住蟄伏一個冬天的寂寞,仿佛一夜之間,就探出頭來。這個時節,陽光燦爛的午后,假如你躺在野外松軟的土地上,側耳傾聽,都能感覺到塵土覆蓋下的野草們,不甘寂寞蠕動的氣息。對于莊戶人家而言,這個季節其實就是一年當中青黃不接的時候,感謝上蒼垂憐,有一種野菜叫做薺菜花的,正巧補缺那些窮苦人家的飯桌。無論老幼,無論男女,只要你挎上一個笆框或者一個布兜,拿上一把鏟挑子,結伴幾個伙伴,野外轉悠大半天,保管不會讓你空手而歸的。

一個周末的早飯后,馮菊芬和二姐潔冰以及其她幾個伙伴五六個人一起,從家里出發,經過鯉魚井往北,穿過后朱圩,然后就到達大埠街后大嶺,后大嶺緊靠王小布村,她們在王小布村前轉悠一會,看到很多薺菜都被別人挖走了,她們便從下澗口一路往西,果然沒有讓她們失望,大約個把鐘頭,薺菜花就裝滿了她們各自帶來的笆框布袋,看看距離天晌還有一段時間,正是頑皮的年齡,不知道是誰首先發出挑釁,抱起自己的一條腿就往馮菊芬身上沖來,馮菊芬哪里懼怕她?于是也趕緊扔下手中的鏟挑子,抱起自己的左腿,盤在右腿前,和那個前來挑釁的女孩互相倒拐。你還別說,這一時半會兒,她們倆誰也不服誰,不是馮菊芬被對方倒拐頂倒了,就是馮菊芬把對方頂倒了。正在玩的起勁的時候,就聽“媽呀媽呀!”這一喊,大家紛紛停下來,目光搜尋著那個喊叫的女孩,“怎么啦?怎么啦?”二姐潔冰趕緊問問那個女孩。只見女孩一邊驚叫著,一邊用雙手捂著自己的私處:“不知道什么東西鉆到我的褲子里了,在里邊亂動啊!”“莫非是老鼠還是蛇?”一時間,大家紛紛緊張起來,她們各自摸摸自己的褲腳,就地打轉轉,確定自己安全了,又把目光不約而同的聚集在那個女孩身上。面對這樣驚慌失措的場面,她們誰也沒有經歷過。怎么辦?馮菊芬的腦子里搜索著答案。說時遲,見時快!就看到馮菊芬突然跑到那個女孩跟前,猛然間脫下那個女孩的褲子,這個淬不及防的舉動,把那個女孩搞蒙了,“俺媽啊俺媽啊!”眼尖的孩子們,便看到一條刀郎蛇從女孩的褲腿里逃出來了。這邊女孩驚魂未定,那邊的二姐潔冰不無贊許的說:“我的天啊,小五丫你跟哪個學來的?你怎么厲害的罕?”嚇死我了。“我哪個也沒學,我就在想啊,如果慢慢褪褲子,這個刀郎蛇肯定受到驚嚇,它一旦受到驚嚇,就會到處亂爬,那樣說不定更麻煩,我還不如給它突然襲擊。”“哇!還是五姐厲害,佩服佩服!”小伙伴們一架其腔的說到。

經過這一場驚嚇,小伙伴們趕緊收拾收拾回家了。沒過幾天,她們再次結伴野外挖薺菜,這一次她們都學乖了,你猜怎么著?馮菊芬想了一個辦法,在家里就讓每個人帶上兩根布條,到野外挖薺菜的時候,把褲腳扎起來。母親張氏看到她們這一幕,心里由衷感慨:“看不出來啊,俺家小五丫還真的與眾不同呢。”一絲欣慰從眉眼間綻放。薺菜花生長的時間很短,一般也就是十天二十天左右,往后就要開化結籽了。不信你看,之前還沒有被發現的溝渠路邊,園頭場院,突然只是一夜之間就開出遍地的小白花來,星星點點的點綴在田野里。這個時候的薺菜就老了。遠遠沒有之前在田野里挖到的那樣鮮嫩多汁。

農家人把薺菜挖回家,母親們便會在第一時間,一棵一棵的擇干凈,然后放在一個大盆里浸泡,家靠近村口的,就去村口的小河邊,一再漂洗干凈,回家做湯,或者當做主菜,翻炒薺菜的時候,多放幾個辣椒蔥花,顏色碧綠,吃起來又香又甜。有條件的馮菊芬家,街市上買了幾斤豬肉回來,倒騰一些蕎麥面高粱面之類的攪和在一起包餃子,先把豬肉剁成肉泥,然后再把之前切碎的薺菜放在一起,淋上幾滴豆油,添加一些諸如辣椒粉胡椒粉之類的調味品。這樣包出來的薺菜餃子,就是馮菊芬家,一個春天也不過只能有一次兩次的,其他人家?只能嗅嗅這些大戶人家的煙囪里冒出來的香味解解饞罷了,他們往往只能下意識的站在下風口,跟隨著春風刮過來的頻率,咽點口水,籍以打發肚子里的饞蟲。春天的短暫,對于馮菊芬家而言,似乎只是吃了兩次薺菜餃子,眼見得田野的小麥苗蹭蹭蹭的往上冒,幾場春雨過后,綠油油的麥田里,麥苗就開始揚花抽穗。

麥熟三晌!伴隨著室外氣溫一天天升高,不知道何時,天空就會傳來布谷鳥聲聲稟報“布谷布谷,趕快收獲。”這個期間的孩子們,一旦路過一片麥地,哪里可以輕易錯過?或是三個一群,五個一伙的,趁著看護莊稼的老人不備,悄悄躲進麥地里,然后再三觀望,確定無人看見,匆忙揪下幾個麥穗,也不顧那些長著倒刺的麥芒扎破粉嫩嫩小手的疼痛,兩只手把揪來的麥穗放在手心里對搓一會,再用小嘴巴把搓下的麥康皮吹跑了,然后再搓,三番五次之后,一小把肉嘟嘟鮮嫩嫩胖乎乎的麥粒,黃里透著青,青里透著黃,入口的瞬間,被一口小白牙慢慢咀嚼,口腔里就會蔓延開來帶著青黃麥粒特有的淀粉的甜香,連同咀嚼時,四處匯聚的口水,經過舌頭的攪拌后再慢慢咽下,這種特定時期的特定味道,是永遠被貼上的鄉愁的味道。不管將來,家鄉這些孩子走到哪里,他(她)們都不會忘記。

馮菊芬也同樣和她那些小伙伴們,在曾經的石峰市小學附近的麥田里,在大埠街東邊或者西邊的,只要有麥田,不管是哪家的麥田。時常都留下了她們的足跡。如果說,少年馮菊芬之后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不論她是去過的上海還是到過的六朝古都南京,在她那些對于故鄉的懷念中,除了父母,姊妹的親情,除了那口老井,估計還有讓她永遠難忘的帶著飽滿青香的麥粒。每一次想起,都足夠撫慰她的鄉愁。

又是一個逢集的日子,大埠街依舊還是人山人海。分散在鯉魚井周圍的趕集的人們,東到街東頭,西到于莊莊東頭,東西長度大約有三里路,叉把掃帚揚場掀,大部分都是應時的物件,最有名的還是于莊鐵匠鋪的鐮刀,可以說,家家都是搶手貨,方圓百里都有名。人們似乎只認于莊的鐮刀。那個時候的于莊村,幾乎有三分之一的人家都有鐵匠鋪,在于莊村,大多數大姑娘小媳婦都會打鐵掄捶。而且配合特別默契。

有一天,吃過午飯,馮碩仁來到馮菊芬家,看到馮菊芬的母親張氏,“俺三娘啊,你家菊芬在家嗎?”“在家在家,她大哥你吃過了嗎?沒吃飯的話,俺家鍋里有飯。”“回三娘的話,俺吃過飯了。”話音剛落,馮菊芬就從堂屋跑出來,問碩仁哥哥找她干嘛?“有沒有事啊?沒事陪我去于莊村轉轉,去找張同學玩玩如何?”“行吧俺媽啊?”“行啊,跟你大哥去吧,玩玩早點來家啊!”“知道了俺媽啊。”走了十多分鐘后,就到了村頭張同學家。正好看到他們家有個鐵匠鋪,忙忙碌碌的,堂屋東邊的南邊有一間破舊房子,里面放了一個大火爐,火爐邊上架上一個風箱,風箱呼噠呼噠的伴隨著手工一推一拉,風進火爐時,爐膛里的火苗直往上躥,鐵匠把需要捶打的鐵塊先放在火爐中等待燒紅的時候,趕緊用一把火鉗子夾下來,放到打鐵的鐵墩上,張同學的大大掌管著主錘,幫工雙手握著大錘進行捶打:“叮叮當,叮叮當,打鐵的匠人拉風箱,通紅的鐵塊錘子夯,火星子一迸明晃晃,犁鏵子一晌打六張,馬掌子一晌打一箱,小錘點,大錘夯,噗嗤一個火星子,燒了大姐的花衣裳。”“怪好聽的唻,還那么順口溜呢。”馮菊芬由不得贊美著。

關于打鐵的工藝,幾乎打鐵的人都會哼唱,在過去農耕時代,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生產過程中使用的一些鐵器工具,諸如鋤頭,鐮刀,犁耙,斧頭,菜刀,鍋鏟,剪子,鐵耙,鐵鉤子,草叉等等,都是鐵匠們一下一下辛勤捶打出來的,要不然又為什么在民間有這樣一些民謠:“世上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哪一樣都要付出繁重的體力勞動,尤其是打鐵,被排在三苦的首位,畢竟打鐵本身就很累,關鍵是旁邊還有幾千度高溫的火爐子熏烤著,掌握主錘的師傅,一面忙里偷閑,用胳膊肘擦著臉上淌下來的汗水不至于遮住眼睛的視線,還要目不轉睛的憑借雙眼觀察,不斷翻轉鐵料,直至將鐵料捶打成需要的工具的形狀,他們長年累月在爐邊捶打,雖然練就了一身肌肉和強壯的體魄,但是你如果仔細查看他們,其實也是傷痕累累。所以這個張同學的大大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你不好好學習,將來就要干打鐵這一行苦差事”。

想不到無意之中,讓馮菊芬看到打鐵的過程,竟然那么辛苦,開頭聽到打鐵歌謠的快樂,早已被他們這樣的辛苦所替代。不由得沉思起來“雖然一塊塊鐵料經過高溫捶打,人們可以根據需要去任意改變鐵料的形狀,然而一塊鐵料的質地,卻永遠無法去改變,永遠都是錚錚硬骨的鐵。”她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有什么樣的信仰,但是她堅信,人性的善良是永遠不會,也不應該改變的,還有就是自己將來,假如選擇了一種信仰,她也會像鐵料的質地,無論環境如何改變,無論地位如何不同,初心永遠不會改變。

夏收夏種貴在一個“搶”字,五月底一到,大埠街后嶺的小麥就開鐮收割了,到了六月中下旬,原先一片一片金黃色的麥浪,就會被人們肩扛手提或者扁擔挑著麥孔,牛車,獨輪車,平板車等各種運輸工具運到場頭,連天帶夜的打場揚場,而另一邊的田野里,到處可見耕牛拉著犁樺,一個來回就看到隆起的山芋埂子,這樣的山芋埂肯定就是準備栽上秋地瓜的。而牽著一頭小毛驢,套著一張木耩子,耩子下面有兩條腿,腿下有鐵器鑄就的尖角,尖角本身是空心的,耩子的兩條腿中間也是空心的,它的上面有一個漏斗形狀的木質容器,莊戶人家把一些大豆或者麥粒等等倒在那個容器里,容器靠近兩條腿分叉的地方有個閘門,等到毛驢拉著耩子往前走的時候,扶著耩子的那個人,就會順勢提開閘門,然后用雙手搖晃著耩子,便于容器里的種子均勻的往下滾動,伴隨著耩子兩只銳利的尖角翻起來的兩道溝,沿著兩條腿中間滾落下來的種子,隨即就會被掀起來的泥土覆蓋住。這樣不斷重復著,間隔往前,大約一個上午,就可以種下幾畝地。

那些栽種地瓜的人家,肩挑手提或者兩人抬水,把水澆灌在剛剛栽下去的地瓜苗上,到六月底,七月初,這些農活基本上就結束了。剩下的就是田間管理,除草,施肥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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