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客從何處來(4.7 機構改革)

(連載)客從何處來(4.6 ?祖母入夢)



4.7 機構改革

2002年3月,廣西的鄉鎮機構改革啟動了。

這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三個年頭。縣里的指導文件發下來后,鎮領導召集鎮黨委、政府及其部門全體干部職工開動員大會。文件的精神一宣布,大伙就明白了編制、部門、崗位、職數、保留、分流、考試、提前退休等等這些平日里與自己不大相關的詞兒,這時變得異常重要了,一些文化水平不高的干部身份的同事、工人身份的同事,自己琢磨、理解不透這些詞的意思的,趕緊找懂政策的鎮黨委組織委員問個清楚,好給自己權衡進退流轉,以便在這次改革中更好地關心自己的前途命運。

這次機構改革中,工齡長的,獲得的工齡、榮譽獎項、職稱加分比我們這些剛進機關門不久的年輕人多,獲得的群眾評議分數,也比我們高,畢竟他們互相熟識,多年的老同事交情了,面子上抹不開,不好不給年長者評低分。獲評議分數較低的,就都是我們這撥最近兩三年才進鎮政府工作的年輕人。

這們這撥年輕人見此形勢,也真是啞巴吃黃連。年長的同事安慰我們道,你們不用憂的,這次機構改革,文化考試是政治和語文,考這些我們老同志考得過你們年輕人?這樣一來,到頭來也就基本扯平回來了。

可是我們心里照樣是覺得委屈和不公。工齡長者有工齡分,有榮譽分,有群眾評議的高分,我們初出茅廬者有什么呢?僅靠考試分壓過年長的同事,勝算幾何?如果按照總分高低排名,只要編制數的55人,那么56名以后的,就要被分流了。鎮政府超編那么多人,難道是我們剛參加工作的人的錯么?我們招誰惹誰了?如果總分在56名以下,就要被分流。這意味著一上崗就下崗啊。

分流一詞是當政者的一個有創意的發明,在鄉鎮里,屁大的地方,沒有國企也沒有私企,有的只有家庭作坊,分流去哪兒呢?沒地方分流,實際上就是要下崗了。倒霉者,識相點的,趕緊自謀職業去,生存畢竟是第一位的。

在浩浩蕩蕩的潮流面前,個體的生命是微弱的。我們能做的,就是順從,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嘛。為了爭取在筆試中與年長的同事們把總分平衡回來,我們這批年輕人趕緊備戰。語文考試的試題范圍是從小學到高中的所學知識,政治的試題范圍也一樣,只是多了項時事政治。

同事們拿了課本復習語文和政治,認真得如同備戰高考的學子。我倒是泰然處之。自信語文功底不錯,補補政治就行了。眼下的自己正讀著中文系的專科課程呢,應試都應麻木了,也不緊張了。

筆試是在鳳翔中學舉行的。鎮里要參加考試的干部職工都要參加。鎮領導負責監考。上午考語文,下午考政治。考語文時,鎮黨委翟書記巡考考場。我寫作文時,她時不時地站在我旁邊,看我書寫。整個考場,她觀察我的時間最長。當時不懂得,她早已在考場里,用這種方式考察適合做秘書的人選了。

考試結束后,所有試卷統一封存后立即送到縣里,由評卷老師們統一改卷評分。

大家考完試出來,都松了一口氣,個個像只剛下了蛋的母雞,話和笑聲多了起來。結果如何,去向何方,一切聽從上天發落吧。

數天之后,考試成績出來了。鎮里造了個表,將筆試分和其他幾項構成總分的要素全列了出來,并按總分從高到低進行了排名。這樣,所有參加考試的人員的名次就公示出來了。要留下的,要分流的,大家心里瞬間就心知肚明。排在第五十六名之前的,興高采烈,排第五十六名之后的,一臉愁容,茶飯不思。

我筆試分中,政治得分多少,已不記得了。語文考了87分,跟我的小學六年級的語文老師黎建年得分一樣,語文成績師生并列第一名。

總分數出來后,進退留轉就由鎮黨委、政府做方案了。這一步,是所有人最關心的。

我們八九個年輕人經歷的事情少,和領導也不熟悉,何去何從,大家心里關心焦慮,卻不知往哪兒努力使勁。好在鎮領導重公平,講民主,分別找了我們個別談話,詢問我們個人意向,聽取我們個人意見。

翟書記找我個別談話時,問我個人想法是什么,想去哪里。我和幾個年輕的同事原先就溝通好了,想法是一樣的,都想去做教師,哪怕回老家的小學任教也好。這樣既可兼顧家庭,照顧母親,又能領著國家工資。在鄉親們眼中,當老師總比現在在計生站做計生專干更受人尊重。搞計生這天下第一難的工作太得罪人了。

翟書記聽了我們年輕人的想法后,只是笑而不語,并不表態要把我們放去做教師。我們當時也沒多少社會經驗,以為鎮黨委書記的權力很大,大到可以通天,滿足我們改行做老師這樣的訴求,對她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兒。因此,當她詢問我們的想法時,我們小心翼翼地說話,謹小慎微地表達,態度認真而誠懇,想法真實得沒半句謊言。

鎮里機構改革人事方案上報縣里獲得批準通過后,鎮里公示了出來。最終的結果是,我們好幾個想回農村當小學教師的年輕同事,都不能如愿。九個年輕人中,除兩三個編制不在計生辦外,其余的大部分仍是人和編都在計生辦,個別人升職為副主任。

我在這次機構改革中編制和崗位做了調整,由計生辦到了鎮黨政辦,職務是副主任。主任是我的老師黎建年。1992年時,黎老師是我小學六年級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十年之后,他變成了我的頂頭上司及同事,師生同在一個辦公室工作,相向而坐,緣分挺深的。有了這層關系,我們工作起來和諧得多。他對我的指點、指導,也是毫無保留。

我覺得自己真是個有福之人,能遇到貴人相助。在鎮黨政辦工作,一切都是新鮮事物,從接人待物、言談舉止,包括收發文件、撰寫文稿等等,我都得認真學,從零開始學起。這些不懂之處,都是黎老師一手傳幫帶的。我后來入黨,他也是我的入黨介紹人之一。我在鳳翔鎮工作的六年間,黎老師給了我很多無私的幫助。

過到鎮黨政辦工作后,我因為戀舊心理,還是非常留戀在鎮計生辦工作的日子,習慣了當初和分管領導一起下鄉,一起和同事們回鎮里吃大鍋飯的生活。有一次,我對我原來的分管領導說,還是留戀在計生辦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感覺還是計生辦自由點。

這位分管領導比我年長近十歲,做鄉鎮部門領導多年,調來鳳翔當副鎮長也一年多了,他從政和基層經驗比我們豐富得多,看問題也比我們透徹。我這樣跟他說之后,他說,老弟,別這樣看問題,你如果在計生辦,可能也是個計生辦的副主任;你現在是鎮黨政辦的副主任,雖然兩者都是副主任,但這微小的一點變化,講不定這一步以后會影響你一世,信不信?我當時不懂看部門和崗位對一個人成長的重要,以及個人的規律、軌跡,所以對他這一說法將信將疑。直到我調到縣委組織部后,才體會到,當年鄉鎮機構改革中,我從計生辦調到鎮黨政辦任職,這一步,對我后來發展發生重大變化的影響是那么舉足輕重。

翟書記2006年升職到八步區任區政府的副區長,鎮里曾經的同事和她聚會或相見時,她見到我,還常笑我當時不懂事,一心想著改行去當老師。我回想起當年,也只能笑自己沒經驗沒見識。設若當年機構改革時,我真去當得成老師,我現在會是什么樣子呢?機遇和上升空間,肯定沒有在鎮黨政辦工作大,這是可以確定的。

2002年這一次鄉鎮機構改革中被分流的人,都不上班,自謀職業去了。可是工資照發。沒了班上,被分流“下崗”,人的精神就受到了影響,年輕者仗著年輕,有著不確定的未來,所以對生活并不十分悲觀。上了年紀的,就對未來產生了不安和憂慮,他們上有老下有小,沒了工作,沒了單位,這打擊是夠大的。對未來過度的擔憂,以及別人的冷嘲熱諷,使他們身心受到了雙重傷害,有些受不了刺激的,精神就出現分裂了。

其實,活到我寫這篇文章的年齡,就會悟道,人對未來過度的憂慮,其實沒必要。古人云,天無絕人之路、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口自然直等處世哲學并非沒道理。

政府承諾,鄉鎮政府機關,五年內不進人,編制只減不增。到了2007年,五年過去了,五年中自然減人之后,空出的編制需要補充。于是省級層面又開了口子,允許從2002年鄉鎮機構改革中分流出去的人中招錄。結果經過考試這一環節,原先分流出去的人,又悉數被政府錄用回來上班了,重新有了編制,有了崗位。比起不被分流的原先的同事來,他們不用上班,白白領了數年工資。虛驚一場。受得驚嚇的,安然無恙。受不得驚嚇的,人就顯得沉默寡言,甚至精神都不大正常,給人一種呆若木雞的感覺。


(連載)客從何處來(4.8 ?跟班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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