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夢
2018? 06? ? 17? ? 星期日? ? 父親節? ? 天氣? 晴
父親離開我己經十四個年頭了，我常常在夢里夢到他，醒來淚流滿面。讓我記得最清晰的是父親的背影，在夢里父親總是在向我告別，我看到的總是他瘦削的背影。
每次醒來我總想再回到夢里，追上父親，看看他的臉。可再次夢見他時，依舊看到的是他揮手向我告別，然后轉身離去的背影。十幾年來，我每夢見父親一次，對父親的思念就加深一層，那份懷念已深入骨髓，不能觸及。
01
那一年夏天的某一天，我突然被告之父親得了慢性腎功能衰竭，即尿毒癥。得到這個消息時我如遭五雷轟頂，差一點暈厥過去。我知道父親最近身體抱恙，但沒有想到竟是絕癥，可想而知我是多么恐懼和絕望。待我清醒過來，我立即趕回家去看他。
在這之前，母親和我們兄妹都覺得父親身體還很健康，他自己也一向跟我們說他身體很結實，什么病都沒有，平時連感冒都不曾患過，我們都放松了警惕。得知父親病重后我們才意識到，這是個悲摧致命的誤解。
這個病早期應該是有所癥狀的，但是如前面所說，父親從來沒有告訴我們，他哪里有不舒服，他整個人看上去也沒有什么異樣，所以，我們想都沒有細想父親的健康問題。
甚至我們一直很欣慰，父親的老同事都病逝了，他身體依舊健康，是我們全家的幸運。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為此我們心里都很踏實。哪知自認為最健康的身體竟潛藏著致命的隱患，這竟是個悲劇的開始。
現在突如其來，得知父親患了重癥，而且是中晚期，于我們全家，猶如晴天霹靂，大禍臨頭，如墜深淵。我們知道這是不治之癥，已無回天之力。醫生說，父親年齡大了，不宜作腎移植手術，把救父親唯一的一條生命通道攔截堵死，我們一家人惶恐無策，舌如針刺，欲哭無淚，全家陷入焦慮、無助、悲怯之中。
02
我心急如焚趕回家，父親正在家門囗坐著，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父親瘦削虛弱微駝的背影，看著父親瘦骨嶙峋，與以前判若兩人的背影，我的鼻子一酸，哽咽著強忍著淚水。
那是上午十點左右，大熱天父親穿著薄夾襖，可見父親此時身體是何等虛弱。父親蒼老消瘦，臉色蒼白、虛弱無力，兩個眼睛深陷，因睡眠不足，露出疲憊的眼神。
我大概有近一個月沒有回去看他，只一個月的時間，他竟變成了這個樣子。父親早年濃發亮澤，一直到晚年仍是一頭烏發，現在兩鬢卻夾雜著很多白發，仿佛是一夜之間白發叢生。我禁不住心中的悲涼，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轉過身去，不敢當著父親的面流淚。
我們全家對父親瞞著了他的病情，沒有將實情告訴他，擔心他知道后精神會垮下來，既便無力挽救，也要讓他少受一點精神折磨。
我拉著父親的手安慰他道：人吃五谷雜糧，哪能不生病？有病別怕，遵從醫囑，配合醫生安心治療。老爸，別擔心，好好養痛，我們馬上請最好的醫生給你治療。
父親聽罷連連點頭，微笑著示意他明白，露出寬慰的神態。
表面上看起來，父親對他的病并不恐慌，我們的假裝鎮定顯然很起作用。他反復對我說：“我身體很好，應該沒什么大病，只是近半個月身體很不舒服，腿腫了，血壓升起來了，晚上睡不著覺，應該只是暫時的。你別擔心，我沒事，治治就好了。”
聽父親如此說，我的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我趕緊起身避開了。顯然父親在隱瞞他的病痛，為免我擔心，刻意輕描淡寫地講他的病況。我想極力忍住我的眼淚，可怎么忍也禁不住淚流滿面。我不知道怎樣控制自己，更不知道怎樣克制對父親的憐憫，我任由眼淚無聲地流淌。
我在心里細數道：老爸，你已經病入膏盲，病痛已經把你折磨成這個樣子，你卻仍舊硬撐著，仍舊克制著，這該要有多大的毅力啊。
我知道這病很磨人，遠非常人所能承受，但你卻故作輕松，你是為了減輕子女的擔心，亦如我們對你隱瞞病情，減輕你的痛苦一樣，都是希望給予對方最深切的關愛。
可是這病早期是有癥狀的，若在早期，你身體感到不適時，就及時告訴我們，早預防，早治療，也不致于病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無可救治，這樣的隱忍和克制到底是舍己惠親還是弄巧成拙？是愛還是糊涂？值不值啊？
我知道你這樣克制自己，是不想給子女增加負擔，你平時身體稍感不適時，總覺得這樣的小病小鬧沒什么大不了，能抗就抗，卻不知一個恐怖的獰猙的病魔正像你襲來。
我知道不想給子女添麻煩，是你晚年刻意致力的一件事。你愛子女的樣子笨拙、愚鈍、義無反顧，真的偉大無私。可是啊，老爸，再愛護子女，也不能以忽視健康為代價啊！
現在一切都太晚了，你遭遇這生命殺戳，你、母親及我們兄妹該如何承受啊？我們想救你，可是現在我們拿什么來救你啊？
03
我噙著淚花，默默地在客廳里回想著父親生病前后的心路歷程，看著屋外父親受到我的安慰，傷佛有了一絲活力的背影，我心如刀絞，我為我們現在不能救父親而愧疚而心力交瘁，我癱坐在沙發上，感到無力和自責。
同時，我在為父親笨拙的愛和為此付出的代價，而感到感動和惋惜時，也在強烈地反思自己：父親未患病或患病早期，那時我們做子女的在做什么？為什么不定時帶父親去做定期體檢呢？早預防，早治療，這樣所有的疾病都可扼殺在搖藍中。
父親，該遣責的是我們子女呀，是我們的大意與疏忽讓你的身體陷入泥沼，萬劫不復。你傾其所有，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讓我們在你的燭光里享受愛和溫暖，可在你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卻不能救你出魔窟。蠟燭有心還息滅，添人垂淚到天明，我心泣血，悲傷戚戚。
我深感對不起父親，我們兄妹殫盡竭力，卻依舊阻止不了病魔吞噬他的腳步。父親病中遭受的每一秒每一分的病痛都好似石料碾壓在我心上，讓我徹夜難眠！
04
那時我兒子還小，為了照料不到十歲的兒子我不能在父親身邊久留，父親在家有母親和弟弟照顧，我很放心。父親想到外孫放學在家等著我，于是不停地摧我早點回去。他堅持要送我，我沒有阻止，我想趁他現在還能走動，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父母的家在城南，他們住居的小區離街道囗有二百米左右，我和弟弟想攙扶他，他不讓，堅持要自己走。
我們到達街口，我本可以打的回家，但父親開囗說，你坐公交車回去吧，這樣等車的幾分鐘我們可以多呆一會。
父親的話，一下子驚到了我，我的心不由地一陣抽搐：可憐的父親，他是多想和我多呆一會啊，他一定是擔心他的身體不行了，倍加珍惜和子女在一起的時間，以分秒計算。我的眼淚“嘩”的一下流了出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旁邊的弟弟也哭了。
我明白了，其實父親自己心中是有數的，他嘴上沒有說他身體不行了，但他的病痛讓他已經意識到了，只是沒有確認，說出來怕我們傷心。
所以他堅持要送我，連等車這么一小會他都舍不得放棄，他心里該是有多么不舍啊。他的血壓持高不下，他是怕我一旦離開他，他就再也看不到我了，分別即是永別。
父親看我哭了，反而鎮定下來，安慰起我來，依舊說他沒事的，他會好起來的，讓我不要為他擔心。
父親的安慰讓我意識到我不能這么脆弱，悲傷是會傳染的，我傷心父親會更難過，我怎么能忍心讓他難過呢？我要做的是堅強起來，我們需要互相安慰，互相鼓勵，與病魔抗爭，共渡難關。
我忍住眼淚，淚中帶笑，邊陪父親說話邊等車。我擔心父親體力不支，堅持讓他們先回去，我再乘車。這一次父親聽了我的話，與弟弟一道慢慢往回走。
我看著父親瘦削、虛弱、蹣跚的背影，悲愴又襲上心來，眼淚又止不住涌了出來。父親緩緩地往回走，走幾步停下來歇一下，回過頭來看看我，看到我正在看著他，他向我招手，示意我上車。
我依舊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任淚水肆意地流淌，現在父親不在眼前，沒有任何顧及，任憑眼淚來渲泄此刻我的悲傷。
父親依舊回頭看我，依舊揮手示意我乘車回去。我依舊示意他們向回走，這樣三步一回頭，無數次。我錯過了幾趟公交車，看著父親踉踉蹌蹌的背影慢慢地行走著，直到父親再也看不到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才上車離開。
父親送我乘車的這一幕讓我永生難忘，從此，父親蹣跚、悲傷的背影一直刻在我心里，它是父愛的化身，凝聚著父親對子女的關愛與不舍，也是我內心深處時時被喚起的記憶，是我對父親刻骨銘心地愛與懷念的寄托。
05
幾個月以后，父親病逝，我的悲痛無以言表。
每逢佳節倍思親，每到法定節日：新年，清明節、父親節，我都會更加懷念父親。我常常在夢里夢到他送我，那回去的背影一直在我夢里、腦海里揮之不去。
這么多年來，我每次一想起父親，就好像看到他瘦削、虛弱、蹣跚的背影，我的眼淚禁不住溢滿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