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深了,像是整個世界都被浸在墨水里。公路上車水馬龍的景象早就消失不見,但飲鴆止渴的門前還停留著很多夜不歸宿的人的車子,它們不像酒吧里的人那樣,隨處走動著、喧嘩著,它們沒有將手放在別人的腿上,也沒有在別人背后做任何小動作,他們只是,或者說只能規規矩矩的停在那里。
“你怎么看待一個未滿十八周歲的女孩子,這么晚了還獨自在酒吧里喝酒這件事?”歡伯那幾根修長的手指依舊在敲打著大理石吧臺,節奏慢慢合轍上詹姆斯·科頓的Black Night。
“買醉或是等人,來酒吧的不都是這樣的人。不過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她未滿十八周歲?”
“我看你好奇的不是這個,而是我的身份吧。”歡伯瞇著眼睛看著我,兩邊的嘴角自然上翹,露出他的官方笑容。語氣平靜,看不出是惱怒還是怎樣。
“我好奇你就會說?”
“現在還不是時候。”歡伯收起笑意說。“我覺得她買醉的可能性比較大,而且之前她一個人已經喝了很多杯不同的酒了。那杯Daiquri估計無論如何是喝不下去了。”
我又轉過頭看著那個女子。女子左側身子朝向我坐著,因為她稍微低頭看著酒杯的原因,所以齊肩長發稍稍遮擋住了面容。我真的好奇歡伯是如何知道女子未成年的。女子身上穿著一件純白色的緊身抹胸裙,腳上是一雙鞋跟像錐子一般的高跟鞋。我想,如果被她踩一腳的話,絕對會是一件可以讓自己兩個多星期都無法忘懷的事情。
“你這算是職業病吧?”歡伯滿臉笑意的問我,“一直盯著一個人看可不是什么有禮貌的行為,特別還是盯著一個女孩子。”
的確如此,可能是因為總要觀察人和事以便發現故事寫出故事的緣故,自己總喜歡盯著身邊的人看。當然也會出現看得出神的時候,尷尬也因此變得在所難免。
“不過仔細觀察人也是一門學問,一個人西裝革履卻沒刮胡子,那他可能是出門時過于匆忙。如果一個人的鞋上有不止一個人的腳印,那么他可能是坐了一輛非常擁擠的公交車或是一列地鐵。如果一個人衣服光鮮亮麗,鞋子卻沒有了它原本的顏色,那么這個人多半是個生活邋遢且粗心大意的人。每個人的手也能表現出些東西,經常打字的人不會留過長的手指甲,常年做農活的人手紋里會有泥土的痕跡,這是無論怎樣都清洗不掉的。學生右手大手拇指的右側、食指與中指的左側會有明顯的硬繭,劃船運動員則會在掌心處生出硬繭,而一個經常開槍的人除了掌心會生繭之外,他的食指會出現變形的癥狀。”我對歡伯解釋道。
“可想要了解一個人,最好的方法不是直接詢問么?”說著,歡伯離開吧臺向女子走去。他走到女子身旁,低頭附身對女子說了些什么,之后又碰了碰女子面前的Daiquri,然后右腳向后撤了一步,身子隨著腳步向右轉了點,抬起右手指向我所在的方向。女子距我較遠,并且科頓的藍調子還在酒吧里回蕩著,所以我也不清楚歡伯究竟對女子說了什么。只見女子抬起頭看我一眼,隨后拿起自己面前的Daiquri,步履蹣跚的向我走來,歡伯把雙手插進褲袋里,緊隨其后。
看著女子像踩著云朵一樣輕飄飄的步伐,就不難看出,她之前的確喝的夠多。不過女人還真是神奇的物種,盡管醉得腳下畫著十字,但穿著高跟鞋的她卻沒有一次出現崴腳的跡象,只是手中的酒隨著搖晃的身體不時有幾滴飛出,濺到手上。
“大叔,聽說你想跟我上床?”女子把酒杯放在吧臺上,雙手扶著吧臺,以便足夠穩的把自己的身子放在我身旁的椅子上,之后便愣愣的看著我。
我嚇得趕緊搖頭否認,告訴她我可沒說過這樣的話,同時我把目光投向已經走進吧臺里的歡伯。歡伯攤開雙手同樣搖搖頭,表示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有什么不敢承認的?男歡女愛,各取所需嘛。”女子依舊盯著我,然后伸出手指向歡伯,“就像我付給他錢,他遞給我酒一般,公平交易。不過……他可比你好看多了。”
我沒得辯解,歡伯長得的確比我好看,烏黑的頭發白皙的皮膚,笑的時候瞇著眼睛漏出整齊的牙齒。用《碩人》里形容美人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幾句來形容他也不為過。
“多謝夸獎。”歡伯得意的說到,“不過小妹妹,世間可沒有公平可言,并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夠收獲多少。而且,人心是最叵測的。就像剛剛我只是告訴你,如果你喝了這杯酒的話,你口中的大叔會幫你付了之前所有的酒錢。我可沒讓你過來調戲這‘大叔’。”
“男人腦子里想的不都一樣?他怎么這么好心幫我付酒錢。”女子總算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
“我也很好奇,我為什么要幫她付錢?”
“不好意思。”歡伯看著女子說到,也不知道他是說給女子聽的,還是說給我聽的。“那么你一會兒把我調制的Kir Royale喝掉,我就不收你酒錢了,怎么樣?”
“原來想同我上床的是小哥你呀?”女子眼睛有些迷離,仿佛很快就要醉倒的樣子,“不過,一個調酒師真的有權利私自給客人免單?”
“如果我還兼職飲鴆止渴老板的話。”歡伯邊說邊往香檳杯中倒入大概4/5的發泡性葡萄酒,然后又往杯中倒入1/5的黑醋栗利口酒,最后他又往杯中礽入一塊翡翠色的石子般的東西,整杯酒隨之逐漸的變成淡綠色,并發出微乎其微的綠色光芒來。
女子看著香檳杯里的酒笑呵呵的說:“小哥哥你可不要騙我呦,沒記錯的話Kir Royale應該是暗紅色的吧?”
“如果不能夠創新,我又怎么會是飲鴆止渴最好的調酒師呢?可敢喝?”
女子沒有回答,而是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敢喝這一事實。一口下去,杯中的酒已經少了多半。
又一個喝下“傾心”的人,她究竟會怎樣呢?我還在想著的時候,女子卻先開口到:“我說,這世上的好男人不多了吧?”
“這問題,我倆該怎么回答呢?”我看了眼歡伯,旋即說,“世上還有很多好男人這種話從我嘴中說出,多半會像妻子出庭作證自己的丈夫沒殺人一般毫無說服力吧。”
女子搖搖晃晃的伸出食指,指著我鼻子,說:“很慶幸你不替自己的同胞開脫。”
“沒什么可開脫的。”我喝了口眼前的Daiquri說。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人都是利己私己的,既然事情有利于自己,那么其自然要觸及到其他人的利益。這無論是在邏輯上,還是在現實中,都是說得通的。別以為圣人很偉大,他們偉大無私的背后是想要宣傳自己的思想的決心。
不過好也罷,壞也罷,它們都是因為世界需要才存在的。好與壞原本就是對立面,原本就要互相依存的。就像光與影一樣,沒有黑暗的對比,沒人清楚什么是光明。又猶如國家一般,既需要政治家軍事家做足光彩照人的事,也需要亡命徒地痞流氓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沒什么說不出口的。
女子放下手,面對吧臺做好,同時抬起頭看著酒吧頂部昏黃的燈光說:“也許還是有好男人的吧,大概是我自己行色匆匆,沒有遇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