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是個掏糞的。
在農村如廁跟在城市不大一樣,城市中有排污系統,如廁后可以通過沖水,把穢物沖入地下化糞池,農村廁所會在屋外挖一個深坑,用水泥板或者其他東西蓋住,在屋內的廁所里留一個供人蹲下排便的坑口,穢物因而會落入糞坑,如此便不需要在每次如廁后沖水,但久而久之,糞便堆積,惡臭盈天,令人每每如廁頭暈目眩,人們就會找掏糞的王大來清理一下糞坑。
王大是村里唯一的掏糞人,小時候經常看到王大推著他的糞車在烈日下踽踽獨行,他總是赤裸著上身,脖子上搭著一條臟兮兮的毛巾,毛巾下是太陽曬得黢黑的皮膚,腳上一雙又臟又破的軍綠色布鞋,糞車上架著一個黑色橡膠糞桶,推車在塵土中徐徐前進好像一頭老牛。
王大賺的辛苦錢,掏一次糞五塊,而王大掏凈一個糞坑幾乎就要半下午。村里沒人與他進行過多的交流,據我所知王大是個外鄉人,應許因為他說話大家聽不太懂,故而大家除了喊他上門掏糞之外并無過多交流,我知道王大是外鄉人因為我聽過他說話。
那年我大概十五歲的樣子,那天是個周末,我跟我奶奶在門口乘涼,看到一個人推著黑皮糞車在灼灼的日頭下面慢慢吞吞地走,四十多歲年紀,黢黑的面皮,臃腫的身材,正是王大。
我奶奶喊了一句:“傍黑天兒能過來掏掏糞?”。
王大應許是熱得有點聽不清了,操著沙啞的嗓音問了一句:“啊?”。
我奶奶清了清嗓子把聲音提高了幾分:“我說傍黑天兒過來掏糞!”
王大拖著綿長的音應了一聲:“好——”。
王大當時已經來村里兩三年了,一直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沒人給他說親,我想王大也不是個講究的人,穿的也挺邋遢,賺的也不多,長得也不高,樣子也不俊,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會被女人瞧得上。
然而王大卻是有老婆的,據說王大來村里之后還沒干掏糞之前有個老婆的,他老婆不是個安分的主兒,跟了王大沒幾天就跑了,王大此后又是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活。
王大心里也是渴望有個媳婦兒給自己暖被窩的,當他在傍晚過來我家一勺一勺地掏完糞之后跟我奶奶討了杯水喝,一邊喝水一邊問我多大了,我說十五。王大咧著嘴說他們那邊十五就可以娶媳婦兒啦,后面嘰里咕嚕地我就聽不懂了,大概是在說娶了媳婦兒之后的諸般好處吧。
那時候家里沒有一次性的水杯,王大走了之后我奶奶把水杯洗了洗,跟我說上回王大在我七嬸家喝了杯水,剛推車走了我七嬸就把水杯扔掉了。
王大掏糞的營生沒有長久的干下去。
有人在墻上用炭筆寫著,抽廁所,后面是一個座機電話號碼。所謂抽廁所,是指把粗管子伸進糞坑靠發動機把糞抽出來,相比王大的掏糞更加方便,高效,快捷。因而盡管抽一次二十,足足比王大的貴了三倍的價錢,人們還是漸漸地打電話喊人抽廁所了。
此后就只見過一次王大推著糞車在我家門口經過了,那年冬天,王大跑了好幾年的媳婦兒回來了一趟,只待了三天就走了,王大攢的準備買拖拉機跟發動機的錢也被她偷走了。
在那以后村里就沒再見過王大了,興許他又去了其他村子吧,那里應該沒有拖拉機載著大糞桶咣當咣當地在大家小巷抽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