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2017年8月16日
我做起飯來,就在最后一道菜炒好的時候,門口響起了電動車的鳴笛。我出門看,原來是一個穿黃色上衣的婦人,帶著一前一后兩個孩子。指著我家藥店問我這家人在哪兒。母親方才摘芝麻葉去了,我拿起手機,撥了母親的號碼后,從屋里搬板凳讓婦人坐下。婦人聽說要等一會兒,便執(zhí)意要去街里買樣東西再回來。我怕他們不會回來,重復了一遍母親就在不遠,婦人也重復了一遍她買完東西就回來。
我一邊重新拿起鍋鏟,一邊看手機,這才發(fā)現(xiàn)號碼并沒有撥通。我又試了幾次,明白這是母親的手機沒電了的原因。
我騎車去找母親,卻不知道摘芝麻葉的那片地是在哪條新路上。
折回來去對門找表舅,要了表妗子的號碼,撥過去,媽媽是和她在一起的。
然后我開始吃飯,又覺得不放心,那婦人若是買東西回來,母親還沒有到家就不好了。可我又沒有辦法,只是端碗坐到門口等著。
先回來的人是母親,她只帶回了小半袋芝麻葉。
然而那個婦人再沒有回來。
看著那小半袋芝麻葉我有些愧疚,若是不慌慌忙忙把母親叫回來就好了,還可以再摘些。
可我哪里知道那婦人不守信呢?
我該知道婦人的話不可信的,畢竟有很多人教過我。
從小我就幫媽媽看門長大。母親憑上過幾年醫(yī)科大學,在鎮(zhèn)上開了一間小診所。雖說不是時時有人,但總要有人看門的。母親去做家務的時候看門的就是我。
一有人來我就飛奔著去叫我的母親,她若還有手頭的活沒做完我就會心急如焚地催她:“快點兒,快點兒,人家等急了。”
其實人家并不急的,著急的只是我。
我最怕人家一直等著我媽。有一次,我媽去給別人接生去了。那戶人家離我們家又遠,有人來看病,我便告知了母親的去向,那兩位婦人帶著孩子,一直從早上等到了中午。
有時母親走得慢,我就先跑到門診里跟客人說:“俺媽馬上就來。”
剩下我和客人四目相對,我就很著急,盼著我媽趕緊來趕緊來。
總有客人會說:“哦,那我馬上走再回來。”
然后就再也不回來了。媽媽來了看店鋪里沒有人,雖不說什么,我心里卻總是愧疚——若我知道客人要走不去叫母親就好了,這樣母親還可以再多做些活。
年前年后母親在飯店打了第二份工,我也總是忙慌著去叫母親。
我安排客人坐下,我去叫母親。
然后母親回來了,客人走了。
我討厭極了這樣的場景。可還有一次,母親回來了,客人不見了,連同我家鎖在抽屜里的錢也不見了。
寫到這兒我覺得自己是個笨蛋!一個活脫脫的傻瓜笨蛋!
可受害者不總是我們,母親也會騙別人。
和母親一起上街,母親被賣菜的纏急了便說:“我們再去里面看看,馬上拐回來買。”
然后就從另一條路回家了,根本沒有心買叫賣者的菜。
和母親一起上街買衣服,買衣服的人拼命夸自家衣服質量好又便宜,母親看不上,說:“我們再去看看,回來買。”
然后就沒有再回來。
一句玩笑話罷了,當一位阿姨告訴我這個道理時,我又覺得自己是個活脫脫的傻瓜。
阿姨說:“出門在外,不能把別人的話太當真。”“有時候別人是隨口說的,有時候別人不是認真的。”“別人隨便說,我們就隨便聽聽,他是哄人的,我們就不要太當回事兒。”又是種種道理,云云。
事情是這樣的。我去打寒假工,為別人發(fā)傳單。我和阿姨被分到了一組,在大潤發(fā)的門口發(fā)。
門口還有其他做活動的,他們也要發(fā)傳單。那賣家具的便說:“你們順手把我們的發(fā)了便是了。”阿姨聽了,說:“好啊。”然后賣家具的師傅再沒有說這事兒,阿姨也再沒有問。我們繞著超市發(fā),已經(jīng)繞到了超市的后面。我問阿姨:“我們要不要繞回前面?剛才那買家具的不是說要我們幫他發(fā)傳單嗎?”阿姨隨即用了上邊那番口吻教育了我一番。
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大爺大娘,你們的隨口一說,可能會讓一個孩子等數(shù)年啊。
我所在的小鎮(zhèn)周圍的農村有很多留守兒童,他們來到鎮(zhèn)里上學,我便認識了他們。那時我也是個孩子,從三年級到六年級,我的同桌一直都是一個叫磊的小男孩兒。他總是對我說:“我爸媽說掙了錢就回來好好陪我。”這樣說了三年,他爸媽一次也沒有回來看過他。到了六年級,有一次早讀,后面的男生搗我后背,偷偷告訴我:“潘磊他爸回來了,他兜里現(xiàn)在都是好吃的。”
真的嗎?六年級了,等了三年,他爸才回來,已是跟他媽離了婚。那時我也不大,還不能理解這份等待的辛酸。現(xiàn)在想想,當初父母說掙了錢回來陪他,不過是為了讓他乖乖聽話的一個謊言罷了。
三天后他爸爸又走了,從河南找了個媳婦,從此定居外省。那個“好好陪你”的諾言,再也不兌現(xiàn)了。
很多時候,我們都在騙人,騙孩子說:“我好好陪你。”對爸媽說:“我供你錢花。”對媳婦說:“我養(yǎng)你。”對上司說:“我勤奮工作。”
兒時站在五星紅旗前高聲唱:“為著理想勇敢前進!”高考前對著黑板宣誓:“我承諾:不負恩師的厚望。”
連高考的誓言都能反悔的人還在乎什么。我一路雄心,一路跌撞。在辜負誓言的同時也失了誠信。
一只貓對老鼠說:“再動我吃了你。”老鼠動了,貓沒吃。貓又威脅說:“再動我咬你。”老鼠動了,貓沒咬。貓說:“再動我掐死你。”老鼠又挪動了一下身子,貓沒掐。老鼠一溜煙兒地跑了,貓靜靜地看了會兒,決定再也不抓這只不聽話的老鼠了。
有時候為了維護自身的“信譽”,我們就需要作出一些非常舉動。哪怕是流血犧牲,哪怕是面目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