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黃是我家養(yǎng)的一只狗,它來我家時才剛滿月。那時的我,大約5歲。
一開始,我們并沒有給它起什么名字。它是笨狗,沒有什么品種。在農(nóng)村,極少有家庭去花錢買一只品種狗來養(yǎng).誰家的母狗下崽兒了,給人家打聲招呼:“滿月了給我家逮一只吧?”“好啊好啊?!蹦羌胰硕歼@樣應(yīng)下來。
逮誰家的狗崽兒來養(yǎng),對這家人是好的。說明你家養(yǎng)的母狗得到大家的認可,是看家護院的好手,還有一個特點,這母狗不是亂咬人的瘋狗。于是,阿黃來到了我家。從此,我便多了一項任務(wù),把剩飯,熟的豬食等端去給它吃。
笨狗在家里,要拴著養(yǎng)上幾年,是為了讓它識得這一家人,也防止瘋跑丟掉。阿黃兩歲時,已經(jīng)長到約90公分高了。父親便解開了拴它的繩子,它開心的不得了,到處撒著歡,只要誰“嗷嗷”叫兩聲,它就馬上跑過去搖著尾巴。那時,正在上映李連杰主演的《少林寺》,阿黃的名字由此而來。
解開繩子后的阿黃晚上和我家的豬、牛一起住在西邊的窯洞里。阿黃雖然是一只笨狗,卻極聰明。它認得常來我家的幾位鄰居,每次他們走進來,它就在喉嚨處發(fā)出“嗚嗚”的聲音。這時,鄰居就會大聲喊我們的名字,我們一應(yīng)聲,它就馬上搖起尾巴表示歡迎。如果鄰居默不作聲往里走,它就由“嗚嗚”變成了“汪汪”聲。鄰居們常說,你這只笨狗,真精。
二
每天清晨,父親都會早起到溝西的水井挑水。夏季,井口泉眼的出水量會小些,起床遲的人,挑水時往往已經(jīng)沒有了。冬季,5點多時,路上還是灰蒙蒙的。每天,阿黃只要一聽到院子里有人走動,就使勁扒著窯洞的門。父親挑起水桶,它就一個箭步跑到前面。一路上,阿黃始終跑走小路的前方,夏天趟去路邊的露水,也把草叢中的蛇嚇得匆忙逃竄,冬天則和父親作伴。
我家的自留地,在院子的下方。紅薯從種下開始,每天都要留意各家的豬跑去吃紅薯葉,到了掛果時,更是要防止豬來襲。每天放學,我們便一邊坐在門口的石板上寫作業(yè),一邊留意地里的情況。一旦發(fā)現(xiàn)地里跑去一頭豬,就命令阿黃下去攆。別人家的豬,阿黃都是很兇的樣子,追著它們跑,而遇到我家的豬,它便只在后面追,一直把它們追回家里。唯有一頭豬,膽子大又厚臉皮,無論你怎樣吆喝,它就是賴在地里不走,即使阿黃跑去追它,它也只是在地里兜圈圈。
有一次,那頭膽大又厚臉皮的豬又跑去我家地里了,阿黃攆了幾次,它又折回來。我在上面大聲說:“阿黃,咬它!”阿黃竟像是聽懂了似的,果然追上那頭豬,照著它的屁股咬了一下。從那以后,那頭豬再也不敢去我家地里了。
起初我們喚阿黃,都是發(fā)出“嗷嗷”的聲音,村里人都這樣喚自家的狗狗,但是阿黃能聽出我們的聲音。有一件事的發(fā)生,讓我們對阿黃的智商有了新的認識。
有一個時期,流行吹口哨,收音機里也常放著別人吹出的美妙音樂。我和妹妹也每天學著吹歌曲,但只能吹出兩三個音符。一天下午,從地里干活回來的路上,我們又吹起了口哨。忽然,我吹出了一整句的旋律。正在我激動萬分的時候,阿黃忽然從對面疾馳而來,圍著我轉(zhuǎn)了好幾圈。我和妹妹一臉驚訝,一會我才想明白,我們吹了一路,口哨聲被在家里的阿黃聽到了,它以為我們在召喚它,所以急急忙忙的趕過來。要知道,家和田地間有幾里的路程呢。
因此,阿黃獲得了一個好名聲。因為它不僅會看家護院,還異常聰明,完全不像一只笨狗。
三
小學三年級的一個夜晚,我下了晚自習回到家,阿黃一直追著我,不斷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我抱抱它,它仍舊“嗚嗚、嗚嗚”叫個不停。仔細去看,它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一股股的液體。我嚇壞了,忙問母親,今晚家里發(fā)生什么事。母親這才忽然想起來,晚上收豬的人來了,滿院子的追著逮我家的母豬。
“咱家的豬不好逮,你爸又不在家,收豬的幾個人費了好大的勁兒呢。那時阿黃追著咬那幾個人,我還訓它了?!蹦赣H說。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阿黃是看到一群人把和它日夜生活在一起的母豬逮走了,心里難過,看到我回來,嗚嗚的和我說呢。那流出的液體,是阿黃的眼淚啊。那一刻,我抱著阿黃,流著眼淚,安慰著它。阿黃的嗚嗚聲,一直持續(xù)到爸爸回來。
又過了幾年,各處開始出現(xiàn)瘋狗,村里發(fā)出了通知,要求在限定時間內(nèi)把各家的笨狗處理掉。處理的方式有兩種,一是由打狗隊的人打死,二是自己處理。
聽到這個消息,我大哭了一場。我們一家人也難過了幾天。最后,在一天清晨,父親騎著自行車把阿黃帶到了縣城的一家狗肉館。
阿黃是在父親走后被殺死的。因為父親央求過那家老板,等父親走了再動手,還要動作利索,一定要讓阿黃少一點痛苦。
阿黃走了,性格內(nèi)向的我難過了許久。沒過多久,又允許養(yǎng)狗了,父親又陸續(xù)從各家抱來幾只剛滿月的小狗,但是都無辜夭折了。一直到我上了初中,離開了家,母親又養(yǎng)活了一只,只是那是一只真正的笨狗,養(yǎng)了幾年還不認得人。
直至今日,我再也沒有養(yǎng)過狗。當我獨自走在路上時,當我吹起口哨時,我總幻想阿黃聽到我的口哨聲忽然跑過來,關(guān)切的望著我的眼睛?;蛘?,看到迎面別人手中牽著的一條狗,我會在心里默念一遍:阿黃,阿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