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舒緩的音樂在耳畔縈繞，聽得人心意懶緩。大部分賓客都在廳內等開席，只有少數幾個還拿著酒杯四處走動。
程葙芪步履匆忙，卻不敢太大動靜，只是迅速看過每一張過路人的臉，然后又向前走去。
“林韜……林韜……”她小聲低喃著這個名字，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會錯過什么。
“葙芪！”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程葙芪微皺著眉頭轉過身一看，果然是馮彥宇。
“你怎么來了？”馮彥宇雙目圓睜，面色蒼白，猶如撞見鬼一樣。
程葙芪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禁冷哼了一下，然后恢復笑容沖他身旁的方白走去。
“方白都給我松請柬了，我能不來嗎？”程葙芪走到方白面前，故意親昵地挽住她的手。
“什么！小白是你送她的請柬？”馮彥宇滿臉疑惑地望著新娘，新娘笑了笑，尷尬地點點頭。不知為什么，有些事情的發展好像出乎了她的預料。
“對了，”方白突然想起什么，擠出一張夸張的笑臉望著程葙芪道，“這么多年不見，你找男朋友了嗎？”
程葙芪聽罷，臉色“刷”的一白，眼睛苦笑成月牙，心中一橫，脫口說道：“當然啦，就是林韜啊！”
“林韜！”馮彥宇和方白同時朝程葙芪看來，擺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對啊，就是他。”程葙芪怕底氣不足，特地提高了嗓音。
“葙芪？”一聲清朗的男音從背后飛來，程葙芪不由身子一震，僵硬地轉過身，嚇了一跳。
“林、林韜，你怎么來啦？”程葙芪慌張地撒開方白的胳膊，一面沖林韜使眼色一面將出汗的手往衣服上蹭去，“我剛剛見你跟朋友聊得歡就出來了，你不會怪我吧？”
程葙芪干笑著上前，兩手挽住林韜的胳膊，暗暗地夾了一下。
林韜緩過神來，看了眼馮彥宇和方白，然后大笑著在程葙芪臉上捏了一把，道：“我說你去哪兒了呢！原來是是在和彥宇他們敘舊啊。真是沒眼力，人家正要上臺呢！”
“是啊，你看我一高興就把正事兒給忘了！”程葙芪轉過身，笑著和方白擺擺手，輕松地說道，“你們快上臺吧！晚了就不好了。”
方白愣了一下，和馮彥宇兩人對視一眼笑著上臺了。《婚禮進行曲》如約響起，司儀夸張地講著主持詞，尤其是“天長地久”喊得極其刺耳。
林韜笑盈盈地望著舞臺，偷偷向身旁瞟了一眼。只見程葙芪眼眶濕潤，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你還是放不下他嗎？”
程葙芪搖了搖頭，將眼淚憋了回去：“怎么可能？”說完，她忙隨眾人一同鼓掌，兩只手掌拍得通紅。
林韜在一旁看著，苦笑了一下，道：“待會兒結束有人接你嗎？要不我們去別的地方再走走？”
“不行！”
程葙芪突然大吼，嚇得眾人紛紛回頭探看。司儀見狀忙解圍道：“看來這次的婚禮很有阻力啊！”
“哈哈……”眾人回過頭仰面大笑，新郎新娘也對視一下苦笑幾聲，只有新娘的父親皺起眉頭略有不滿。
林韜尷尬地搖了搖酒杯，待眾人再次被舞臺吸引才拉著程葙芪走了出去。
“你千萬不要亂走，找個地方安靜待著，聽明白了嗎？”
林韜朝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后才松開手。他訝異地轉過身，望著莫名焦急的程葙芪，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沒跟你開玩笑！”程葙芪上前一步，抓著林韜的肩膀使勁搖了搖，“你可能覺得我很奇怪，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今天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韜被程葙芪反常的舉動震住了。他愣了一會兒，想著程葙芪可能是看到彥宇結婚受不了刺激才有些錯亂，情急之下忙答應道：“你放心，我肯定會注意安全。不過，你得答應今天晚上有人陪你。”
“陪我？”程葙芪疑聲反問，臉上露出吃驚又在意料之中的表情。其實林韜是怕她接受不了現實做傻事，但她卻誤以為林韜是在暗示自己陪他，頓時眉頭微皺，覺得他趁火打劫。
算了，誰讓我要救你呢？
“沒問題，只是我們去哪兒得由我來定。”
“我們？”林韜瞪大雙眼，欣喜中帶著絲疑惑。
程葙芪無奈地點點頭，一副便宜了林韜的樣子，抓了抓額前的劉海深吸一口氣道：“你也不要高興太早，我只是管你一晚而已。今晚過后你該怎樣怎樣，我們兩不相欠。”
“你欠過我什么嗎？”
林韜不解地看著程葙芪，后者卻只顧著思考如何避開車輛在大廳徘徊起來。無論出于何種原因，林韜覺得，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7.
她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再次出現在時光貯存館竟然會是這樣。
“可你看起來并沒有說的那么開心呀。”店主捋了捋他的八字胡，沖她微微一笑，又低頭寫存檔。
她哈哈大笑一聲，搖了搖手中的捧花不以為然地說道：“怎么可能！沒看見這個嗎？我現在拿著它別提有多開心了！”
說著，她扯了扯頭上的紗巾，又將婚紗向上提了提拍去裙角的灰塵。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在該出現在禮堂的時候出現在這里呢？程小姐。”店主突然停下筆，銳利的眼神劃過程葙芪的蒼白的臉頰。
程葙芪吃了一驚，聳肩答道：“再怎么說你也算是我和林韜的媒人，我在宣誓前總得拜訪你一下吧？”
“不用了，我這兒只接受存檔回檔的客人。”店主抬起手腕瞥了一眼，“現在已經六點半了，你再不出發可要遲到了。”
程葙芪這才反應過來，忙跑出去打計程車。上車子前，她特地回看店主一眼，嘴角不自覺下落。“嘭”的一聲重響，車子駛向禮堂。
短短六個月，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六個月前，當程葙芪決定豁出去陪林韜一晚的時候，生命的軌跡就悄然發生了改變。盡管程葙芪為了逃離這個結果而選擇去圖書館共度那個頗為尷尬的夜晚。可有些事情，沒有辦法阻擋。
實際上，雖然她與林韜認識了十多年，可在此之前她從沒有認真了解過這個男人。如今想起來，這和馮彥宇有一定關系，也和初中時期留下的印象有關系。馮彥宇是個好靜的人，性格內斂，喜歡看書；而林韜則相反，活潑好動，喜歡打鬧，總在下課叫嚷著去操場打球。毫無疑問，程葙芪更欣賞前者。
本以為讓林韜陪自己去圖書館會讓他崩潰發瘋，從而打消和自己在一起的念頭。沒想到，林韜非但不崩潰，還看得津津有味。程葙芪使勁揉了揉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林韜，呆一會兒又搖搖頭。
“你真的是林韜嗎？”
“噓！”林韜豎起食指緊貼嘴唇，輕聲制止，隨后才小聲說道，“你以為我只會吵吵嚷嚷，整天混鬧嗎？”
程葙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右手食指撥弄著書頁。
“再說，你不是喜歡愛看書的男人嘛。”林韜嘴角一斜，看了程葙芪一眼，然后繼續看書。
一股熱意電流般地從頭頂劃至全身，酥酥麻麻，讓人不由一愣。程葙芪猛地想道，要是當初喜歡的不是馮彥宇，現在的林韜會不會已經是她的另一半了呢？
那晚過后，他們逐漸過上所有情侶都會過的日子：約會吃飯、看電影和展覽。程葙芪甚至驚訝地發現，看似不沾陽春水的林韜居然做得一手好菜！他越來越像一個人，一個程葙芪無比熟悉的人。
“是馮彥宇嗎？”程葙芪心想，片刻后苦笑著搖頭。馮彥宇這個家伙可是連鍋都沒碰過的。
“在想什么呢？”身前的男音，清朗且溫柔。程葙芪微笑抬頭，順勢接過一塊巧克力布朗尼。
“快嘗嘗，你最喜歡的。”林韜輕捏下程葙芪的鼻子，在她那塊蛋糕上插了支叉子。
程葙芪點點頭，吃了一口，苦澀的綿軟中帶著一絲微甜。
“我知道你不喜歡吃太膩的，所以減少了糖量。怎么樣，會不會太苦？”林韜注視著她的眼睛，仿佛一個等待考試成績的孩子。
“不會，剛好是我喜歡的樣子。”
“是嗎？太好了！”林韜激動地向后一傾，眉眼和嘴恰好笑成了一輪圓月。他不斷讓程葙芪多吃些，偶爾趁程葙芪不注意吁出一口氣。
看著林韜欣喜若狂的樣子，程葙芪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一直以來她總覺得林韜很像的那個人是誰了——那是她心里最滿意的標準，是她腦海中喜歡的男人。
8.
程葙芪的婚禮在毫無波折的情況下準備妥當了。之前聽說的準夫妻因籌備婚禮鬧矛盾而一拍兩散的傳聞，到她和林韜這里成了無法理解的怪例。因為林韜總能選到程葙芪喜歡的，好不容易碰上一回后者微皺眉頭的情況，最后也被林韜巧妙地用另一種程葙芪喜歡的事物代替了。不得不說，一切進行得很完美。
可就是這樣，程葙芪卻總覺得哪里不太舒服。她偷偷轉頭，望著正跟店老板商量禮服款式的林韜。燈光下，他笑得燦爛，一顆細小的汗珠附在眼角的笑紋里，晶瑩透亮……
“小姐，小姐！”出租車司機苦笑著回頭喊了聲程葙芪。
程葙芪這才回過神來，朝車前一看，已經到酒店門口了。
“小姐，xx酒店到了，一共54塊，謝謝。”
程葙芪付過錢，遲疑了會兒，還是下了車。剛一站穩，面色發青的林韜就匆忙沖上來緊抓她的肩。
“你去哪兒了？為什么要提前離開婚紗店？”林韜強忍怒氣壓低聲音，一張臉漲得通紅，圓睜的眼里盡是幾日操勞留下的血絲。
程葙芪顯然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身影嚇了一跳，慌張掙脫他的手后盡力深呼吸使自己平靜。
“你怎么了？不舒服嗎？”一瞬間，所有的不快消失殆盡，繼而轉化為眉間那份隱隱的擔心。
程葙芪吐出最后一口長氣，抬起泛紅的眼眸，定了定神：“林韜……”
“嗯？”
“我們分手吧。”
圓睜的眼忽地蒙上一層陰翳。林韜怔在原地，僵笑著搖頭，抽搐的嘴角帶著幾分狂躁：“你在開玩笑吧？我們今天是來結婚的呀！”
林韜抓起程葙芪的手，顫抖著拉她往里走。“還有半個小時婚禮就要開始了，再不去其他人該著急了……”
還沒等林韜說完，程葙芪重重甩開了他的手，神情凝重地停在后邊望著林韜微微躬曲的背影。
“這些日子以來，我以為我是愛你的。”程葙芪頓了一下，撩起額角的碎發塞到耳后，接著說道，“可是逐漸地，我明白那是一份感動，不是愛。”
“怎么可能？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一切你不是都很喜歡嗎？”
“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加確定這不是我要的！”程葙芪合上眼，一行熱淚從眼眶滑下，浸濕了臉上的脂粉。
“我原以為這一切是真實的，是自然而然的。可當我發現你每次選擇都小心翼翼，每次決定都只考慮我的喜好，甚至半夜看球賽都要偷偷摸摸生怕我知道后生氣……這樣的感情太不公平，就算你現在因為愛我而忽略，總有一天你也會爆發，不再做我喜歡的樣子。可到那個時候，我還會再愛你嗎？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程葙芪看了眼手中的捧花，粉綠相間的玫瑰不知何時掉落了花瓣，只剩幾株剛開苞的還在迎風搖曳。她深吸一口氣，最后一次走向林韜，將捧花塞到他的手里。
“謝謝你為我做出的改變，如果重來一次，希望你開心做自己。”
程葙芪說完話，坐上出租車走了。林韜望著遠去的車子，很久很久，才發現汽車尾氣的熱浪已經被風吹散了。“啪”的一聲，粉綠相間的物影墜落在地，像一道彩色的瀑布在陽光下閃爍光芒。
9.
“確定不再存一個檔嗎？說不定你會用上。”
“不用了，就算再有用，我也沒有那個閑錢回檔了！”
程葙芪笑著推開那份檔案表格，朝左邊最里面的儲存柜望去，上數第三個柜門上正放著玫瑰花瓣飄落的剪影。程葙芪愣了片刻，轉身對長著八字胡的店主道別，然后用盡所有的氣力跨過被黑暗包圍、泛著白光的大門。剎那間，獵獵寒風刮過滾燙的面龐，留下一絲清爽的涼意。
程葙芪再一次睜開眼睛，街道附近已是華燈初上，漸顯輝煌。一旁的女裝店放著慵懶的爵士樂，對面的餐廳也堆滿了下班的食客。她看了看時間，晚上8點1分。
現在，我是真正的我了。她想。
“不好意思小姐，請問你知道市圖書館怎么走嗎？”忽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不輕不重，卻如陽光明朗磁性。
程葙芪迅速轉身，微紅的嘴角不禁揚起弧度。
斑斕的流光下，穿著綠色衛衣的男人正笑盈盈地看著身前的陌生女人，他的背后有一間純白色的店鋪，里面一片漆黑。男人被風吹著，感覺很舒服，陌生女人朝他做了個“跟著走”的手勢，轉身向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