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叫我老白,可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稱呼。笑話!我又不姓白,我名字里也沒有嵌一絲半毫的白字。
我像往常一樣出了外勤便告別了老黑回到自己宅第,穿過竹林時隱約看著宅門口立了一高一矮的兩人,我這兒地方二百年沒人來拜訪了,我不禁加快了腳步……
方走近,便見著了一個鶴發老者攜著一垂髻小童正背著我議論我宅門口的兩只石獅子,“這雕得是獅子?”“不像……倒像是長了一圈毛的大山貓,我可是見過文殊菩薩的坐騎,可比這個威風多了。”“雕成這樣怕是凡間的手筆吧。”
那兩只石獅子可是我最拿得出手的石雕作品啊!我干咳了一聲:“來者何人,所謂何事?”
“嘿~老白,好久不見,可想死我了!”來者還未轉身,話就出口了。
那位鶴發童顏的老者還真是我熟人,一位好久不見的老友――老梅。
老梅是九重天上的一棵梅樹仙,他和我初識那會兒還是哪座山上不知名的梅樹精。花精這類精怪修成人身時都為女身,老梅便成了方圓百里唯一一只男花精,可想而知他有多搶手。精怪這一類又大多性格直率,所為即所想,所以每每入夜,老梅一回到他那破茅屋便可看到一位面生的美艷女花精面染飛霞,含羞等候著他,一個月都不重樣。彼時,我正啃著冰鎮的梅子調侃他,“這還不好?”
“你懂什么,一點隱私都沒有。哎……我也很苦惱,都怪我長得太帥了。”老梅摸著自己的臉皮說到。
我毫不留情地將梅子核扔到了他臉上。
所以,老梅化形后二百年的愿望都是能離開他的山和山上的女花精。
很巧,這事兒還真成了。適逢天上一位上仙路過,見老梅在花精中畫風清奇,便將他收到了門下做個照看花圃的小仙。
看著老梅將一張嘴都笑咧到耳朵根的老臉越湊越近,我忍不住道:“有話直說。”
老梅連忙將一旁的垂髻小童推到我跟前,笑道:“這孩子叫梅弦知。”
我一頭霧水:“咋的,要千里托孤啊?”我又看了看他所說的孩子,一皺眉:“你個梅樹精怎生出了一只麻雀精?”小童一聽不樂意了,怯生生地說:“謝師傅,我不是麻雀精,我是青鸞。”
“我還沒收你當徒弟呢,怎就自作主張叫師傅了呢?等等,你剛剛叫我什么?”
“謝……謝師傅……”小童躲在老梅身旁,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
就沖他那句謝師傅而不是白師傅,我就該收他當徒弟,汝子可教也。
若不是他提醒,我都快忘了我姓謝。
我叫謝必安。
帶徒弟真麻煩!
在我的廚房發生了第四十九次不明爆炸聲后,我無奈地按著跳動的眉頭叫出了廚房里的梅弦知。
見一豆蒄少女出來后,我語重心長地說:“小知啊,你跟我習術也有一段時間了,是時候歷練歷練了。”
“好的,師傅。”
當初,我是把梅弦知當男徒弟收的,一來可以打打下手,二來他也不似一般男童那般頑皮,文文靜靜的,不像是個會闖禍的主。
只是萬萬沒想到,收徒的第二天,他就變成了她。她睜著一雙大眼睛,人畜無害地說:“老梅怕你不收我,就把我變了個樣子。”
我:“……”
她接著說:“老梅說,你說過的話從不反悔。”
收徒的第三天,她砍了我辛辛苦苦種的南海紫竹說要生火做飯,我當時不曾想到,天上怎會有人教她生火做飯?于是,廚房炸了;第四天,她洗壞了我最喜歡的那件白衣裳;第五天,她上房補瓦,然后整個屋頂的瓦都沒了;第六天……初見她時,她那膽怯的樣子分明是裝的!
于是,我只得將她帶在身邊,讓她認真習術。只是她頗為喜愛鉆研廚藝,我的廚房免不了要遭她毒手,而我又不能將她趕出家門。只能出此下策……
“師傅,我是可以去當鬼差了么?”
笑話,鬼差可是正式編制,你可當不了。我和藹地說:“鬼差這活兒有點辛苦,你只要當個引魂吏就好了,既斯文又輕松。”
“引魂吏?可要帶什么武器?”
“不用武器,帶著引魂燈就好了,引魂吏主要就是牽引魂魄到冥界來。”
“只要燈就行了?”
“對付一般善良又好說話的小鬼,這個足夠了,你可別小看這盞燈,此燈一點,普通小鬼只能見到這盞燈的光亮,自會跟著拿燈的你走。”
帶徒弟真麻煩!
這段時間,我手下的小鬼差常常給我打小報告,說梅弦知那小丫頭工作懈怠,不思進取,再這樣下去她這個關系戶會把我的名聲搞差的。
嗯,其實我知道,所以我去找她談話了。
小知:“師傅,我這兩天心情不好,你看,我的天空都是陰沉沉的。”
我:“這兩天是雨天。”
小知:“師傅,我這些天工作太辛苦了,我想稍稍休息一下。”
我看著小知這么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深覺好笑。
我一撩衣袍坐在她身旁,裝成一臉嚴肅的樣子道:“自你當引魂吏的三十年來,統共引了三個魂,一個戰死沙場的女將軍,一個挑食不喜面食的劍客,一個南風館的頭牌,你這差事當的可真真是辛苦啊。”
小知沉默不語。
我接著道:“不知那小木匠是有怎樣驚天動地的夙愿,可讓你寧違律例也要寬了他的期限?”
小知嘆氣道:“師傅,那引魂燈對小木匠沒用,他哭著跪下求我,讓我給他點時間了了心愿,他便自愿跟我走。而且……他是我見過最守信的人……”
“那你怎么不來和我說?”
“我……我以為我可以幫他實現……”
“所以你便去偷了文曲星君的頭發給他么?”
小知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現,“師傅你怎么知道?”
笑話!文曲星君都找上門來了,我能不知道么!
我無奈地嘆息道:“我是你師傅。”
北坪城有個小木匠,但不是一般的小木匠。他是木匠中寫話本子最好的,也是寫話本的人中木匠活最好的。
“你又在寫話本子么,不怕你師傅打你?”來人是小木匠的發小,自小跟著戲班學藝,可惜還是個小龍套。
小木匠笑著將紙筆收了起來,道:“你是來拿道具的么,我帶你去。”
小龍套對這批新道具喜愛極了,猶其是那柄青龍偃月刀,拿在手中耍弄了好久。
“你可小心點,這些可不是給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總有一天,我也會有自己的道具,自己的劇本!到時候,我演戲給你看,想看多少遍就看多少遍。”
“好,我等你,我也會給你寫出最好的劇本的!”
小木匠以為,只要他很努力很努力,總能看到他們都成功的一天,就像老城墻上那顆小樹籽一樣,和著雨水和血淚,靜靜地長成了一棵小樹苗,寄托著生命的執著,在不久后長成一棵大樹。
只是他不知道,光有努力是不夠的,小樹籽之所以能長成樹,是因為它是小樹籽啊,而不是小草籽。他也不知道,他已沒有時間再去發芽成長了……
小木匠在大病一場后,看到了一個小姑娘,她站在床邊執著一盞燈,讓他跟她走。他不愿,答應小龍套的事還沒實現,他不能走。小姑娘說,如果不和她走,便會有別的鬼差來抓他,那些鬼差都很粗魯,沒有她那么斯文。可是小木匠還是不愿走,小木匠求了很久,小姑娘終于松口了,答應讓他寫完最后一本話本子。
小木匠一口氣寫了很多話本子,可是沒有一本是他滿意的,急得快哭了。他知道他不是這塊料,可是時間已經容不得他打磨自己了。才離開兩天的小姑娘回來了。
小姑娘給了他一根頭發絲,讓他系在了筆桿上,誰知竟文思如泉涌,不出半日就寫出了小木匠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劇本。
小木匠臨行前托人將劇本帶給了小龍套。
小木匠望著小龍套的方向喃喃道“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說完便轉身跟著小姑娘走了。
“我以為人死后會被黑白無常帶走。”
“我師傅只會綁走惡鬼……”
帶徒弟真麻煩!徒弟犯的錯師傅擔。
看著被罰去的俸祿,老白很心疼。
老黑在一旁樂了,“你嫌麻煩就丟回去啊,何必揣著。”
我徒弟的名字可好聽了,高山流水意,弦音有人知,她叫弦知。
老黑:你別忘了她姓梅,沒有弦音讓人知……
我徒弟既聰明又善良。
老黑:所以你被扣了俸祿……
我徒弟不僅會做飯,還會洗衣,更會上房修瓦。
老黑:所以你的紫竹沒了,衣服破了,房子更漏雨了。
老白想,雖說帶徒弟麻煩了點,但是他幾百年平靜的如一灘死水的生活起了一些有趣的波瀾。看著這小徒弟,讓他想起了曾經那些已失的心境。況且……
老白對著老黑搖了搖頭,笑著說:“你不懂……如果有人第一次見你不叫你黑師傅,你就會明白,這是個難得的好徒弟。”
老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