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著行李箱回老家的時候,在離家后門還有幾步時,往右一瞥,看到了老泉。他坐在多年未翻新的瓦房門前,門前有一條用土磚堆到膝蓋的門樁。只要天氣不太冷,幾乎每次,我回家都能看到老泉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即使看到人經過也從不主動打招呼,除非有人先招呼他。我總是禮貌的叫一聲:“泉嗲!”他就問候一聲:“嗯,回來啦!”也再無他話,我一直懷疑他是否知道我的名字,哪怕我家就住他隔壁。
老泉短小瘦削,生就一副南方鄉村農民的骨骼,黝黑的臉上掛了兩天高聳的眉毛和黯淡無光的眼睛,山溝一樣的法令紋連接了他那扁平的鼻子和寬闊厚實的嘴巴。走路的時候兩手反在背上,佝僂著背。每次看見他,我總想起歷史課本上畫的山頂洞人來。
老泉這一生都沒結婚,小時候我經常扯著嗓子問我媽:“為什么隔壁泉嗲冇得孩子。”我媽說小孩家家的管得寬。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個原因來,后來我就沒問了。成年后,我似乎也慢慢明白老泉沒結婚的原因。
我們這個地方,人情味太重,人情太重的背后,就是隱私的無限窺探。不論何時,你只要往有人的地方探探頭,變能聽到張三李四王五的各種“野史”,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能成為講故事的能手哪怕事實并不是這樣。在某次的“探頭”中,我聽到了老泉的故事。
“老泉呀,他年輕的時候野著呢,當時有個外地姑娘跟他住了兩三年,跑了,后來呀我聽人說老泉得了什麼傳染病,沒有姑娘愿意跟 他啦!”一臉橫肉的阿姨說。
有人問:“什麼傳染病呀?”
那阿姨一臉鄙夷的說:“能是什麼還不是那個。當時可是臭名遠揚呢,哪個姑娘敢嫁噢!”
……
在那個阿姨的“慷慨陳詞”中我似乎看到了年輕時老泉的無奈和辛酸,看到了別人對他的唾沫和毆打。六七十年代的中國農村,正是混亂得厲害的時候,而老泉在別人的流言蜚語中葬送了一生的幸福。我無法得只老泉是不是真的有病,也不能制止這些流言的傳播,我感到無力,無力的不僅僅是對自己,更是對現在的老泉和家鄉。
老泉在受到流言蜚語的攻擊后,他沒有活成一部勵志劇,他一直守著他那幾間老房還染上另一個不好的習慣賭博買碼,他似乎適應了這一切,甚至讓我懷疑他可能正是別人說的那樣。
我媽總是隔著墻問:“泉嗲,今天又贏了幾多著?”
老泉在墻那邊回答:“贏個鬼喲,今天賭三公輸了200多得德婆那崽子。”
在路上別的鄉親遇見老泉,也總是一臉戲謔地問:“泉嗲,今夜買么特特碼啥?”
老泉這時仿佛全身的細胞被激活了一樣,一臉興奮的跟別人說:“我今夜算準了,肯定是某某數,放心壓!”
老泉的住處絕大時候是不會有人踏進的,我在家的時候很少聽到隔壁有動靜。偶爾我能聽見那邊鬧哄哄的聲音,一群小孩(都是他弟弟的孫子孫女)在那叫著“大嗲嗲”,只有那個時候我聽見過老泉的笑聲。
老泉又坐在門口,拿著他那本厚厚的“碼書”,在研究特碼。村里兩個不學無術的都三十出頭的光棍,在那喊:“泉嗲,泉嗲,斗牛去不去喲?”泉嗲收起了碼書,佝僂著背踏出了木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