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別名金銀花。
春意闌珊而夏意未濃的時節,正是金銀花滿地爛漫的時候。
在很早很早的早晨,太陽還沒有起床的時候,我賴在被窩里,被窩嚴嚴實實地把我的頭裹住,好像把我的小膽子也緊緊包住一樣。
這時,炒好辣椒雞蛋、卷好煎餅的媽媽叫我起床,我搓一搓發澀的眼睛,在睡夢里坐上爸爸的大梁自行車。
我們家的金銀花,長在一個叫做漠套的神奇的地方,之所以說它神奇,是因為傳說這個地方有毛猴子。據說,毛猴子吃人,每吃掉一個人,肚子上都會長一朵白花。
每次來采金銀花,我都很害怕,害怕我在采的時候被毛猴子叼走,然后變成它肚子上的一朵白花?
采金銀花讓我害怕,更讓我厭煩。小時候的我并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采摘的時候,我必須坐在小板凳上,左手捏住花藤,讓它和其他花藤分開,右手一下一下的把金銀花針拽下來,扔到腿邊的籃子里。揪花藤,拽花針,扔籃子里;換花藤,拽花針,扔籃子里;換花墩,揪花藤,拽花針,扔籃子里。。。
與單調的揪、拽、扔相比,花墩下的世界、花墩旁的草窠、遠處長滿草的河邊、河邊上的石頭、石頭下住著的螃蟹,還有水里游著的小魚,都像是鉆進我心里的毛毛蟲,總是把我的心蹭的癢癢的,讓我坐不住,更采不來。
于是,采著采著我便失去了原有的一丟丟耐性。
我開始把小籃子丟在一邊,從小板凳上慢慢向花墩底下挪動,把頭伸到花墩底下,搜尋著住在花墩底下還沒有起床的土鱉子。有時候,小手一撩花藤,“嗖”的一下,一只下分鹿子(我也不知道學名叫啥,長得跟蜥蜴似的)從附近的草里竄出來,嚇我一聲大叫,然后飛快地竄到草窠里,消失不見。只留下搖搖晃晃的草株,還有張著大嘴巴的我。
河邊的世界對我來說,也很色彩斑斕。掀開淺水邊的石子,把它輕輕放到一邊的水里,總能得到意外驚喜。有時候是揮舞著大鉗子的大螃蟹,有時候是只有指甲蓋大小的小螃蟹,有時候是摸著軟綿綿的黑蓋螃蟹,更多的有時候,是掀開石頭后水底下渾濁的沙泥,隨著水流被沖走,慢慢變清澈。慢慢的,我也厭倦了每次掀開石子后的渾濁,也失去了輕輕放下的耐性,抓起石頭向遠邊的水里扔去,砸得附近的鴨子“嘎嘎”亂叫,砸得我“咯咯”淫笑。
那時候,玩,也是很沒有耐性的。
在花趟里鉆夠、跑夠,在河里掀夠、砸夠的我,開始向往家里的電視劇??墒俏一@子里的金銀花,還沒有鋪滿籃子底框,太陽也還沒有我高,爸媽是不會回家的。這時候,絕佳的回家理由是,我餓了,要回家吃飯。
我看了看放在自行車旁邊的煎餅,還有滿滿的1000 mL的水杯,摸了摸自己小小的肚皮,開始新的征程。先告訴媽媽一聲,“媽,我餓了”?!斑@才來多會兒啊,餓了吃夾寧(煎餅)去!”于是,我飛奔到自行車旁,把切好的煎餅一個個打開,把里面的辣椒炒雞蛋全集中到一塊煎餅里。在媽媽欣慰的注視下,先一口一口吃,邊吃邊喝水。后來媽媽開始不看我,放心采金銀花了,我就采用馬氏跳躍吃法,也就是吃三口吐一口或者是奇數吃、偶數吐。至于那些不好吃的,也就是沒有辣椒炒雞蛋的煎餅,為了能快點回家,我選擇了把它們獻祭給這塊生長了美麗金銀花的神奇的土地,也就是埋了。
新征程的結果是這樣的。
“媽媽,夾寧(煎餅)吃完了,還不夠呢?”我吧唧著嘴,遺憾地對媽媽說。
“不夠?那怎辦?”媽媽眼睛注視著手里的花藤,嫻熟地采著大白針。
“咱家走吧,俺還瞧餓滴上!”眼神充滿了饑餓。
“揍死你個小子玩意兒,又給埋地里去了?。?!”老媽扔下手里的花藤,抄起了板凳。
我一看不妙,拿起腳邊的水杯,撒腿就跑。邊跑邊把水杯里的水往外撒,“媽,你看看啊,茶也快沒了!該家走了!”
童年的金銀花,給我的是不耐煩的心情,還有一絲的快樂。
后來,我上學了,住校,也就錯過了采金銀花的時間。這也讓我知道了我所討厭的金銀花是多么有價值。
2003年,非典流行的那一年。金銀花由于其藥理價值,也登上了神壇,達到了史無前例的150塊錢一斤。這也讓我看到了它的價值,至少不再討厭。
它讓我知道,我采摘的,不再是單純的花針,而是組成我未來的元素。揪花藤,拽花針,扔到籃子里,沒有了原先的不耐煩,只有會心一笑。我也很有耐心的避開葉子,只采花針。
回到家里,放下花針冒尖的籃子,解下頭上戴著的斗笠。奶奶邊秤邊說,“不用采那么干凈,有點花葉也沒事!”我笑一笑,咽下嘴里的茶水,心里暗暗笑一句,與小時候的不耐煩相比,我的確耐心了好多呢。是的,金銀花是是農村孩子家里的金銀,人對金銀,當然是很有耐心的,即使他心里不想做。
現在,我遇見了一個人,她成為了我生命中最活潑的元素,她也讓我知道,金銀花有一個很優雅的名字,忍冬。所幸,我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采摘金銀花時沒有耐心的小男孩了,也不再害怕變成路上毛猴子肚子上的白花了。
這株忍冬,是記憶中心里的毛毛蟲,是神秘的草窠、河邊的石子,是我想回到的另一個家。與那時不同的是,我對這些色彩的耐心遠遠超乎我的想象,也遠遠超乎我對瘋狂的定義。
時間走過了整個花趟,終于等到了這株屬于我的金銀花。
我想用一輩子的耐心來對待,我的忍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