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師太的《我的前半生》里女主的名字子君和男主的名字俊生,均取自魯迅先生的短篇小說《傷逝》。那么,《傷逝》里的涓生和子君,又有怎樣的故事呢?
涓生和子君的故事發生在五四運動時期,他們屬于那個時代的新青年---看易卜生、泰戈爾、雪萊,談男女平等,打破舊習慣、家庭專制,大概是覺得知己難逢,很快雙方就愛得難舍難分。接受過西方文化的子君,認為“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有沒有干涉我的權利”,毅然決定和涓生在沒有結婚的前提下同居。
剛步入社會的文藝小青年,日子肯定是不寬裕的。所有的收入來源都依靠涓生在局里做抄寫賺取,子君則像所有的舊式婦女一樣,在家操持家務,伺候涓生的飲食起居。
清貧的小日子一開始是安寧而幸福的。子君不愛花花草草,但是喜歡小動物,養了四只小雞,以及一條小狗,名叫阿隨。所有的家務加上伺候一個涓生、四只雞、一條狗,讓同居后的子君分外忙碌,一忙起來,連談天的功夫都沒有。熱戀時期談論的易卜生、泰戈爾,再也不是子君關心的話題。
天有不測風云,平靜的小日子還是很快被不期而至的風暴肆虐了---涓生被裁員。本來就過得節衣縮食,這下暫時徹底沒指望了。大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涓生倒還樂觀,覺得這是給自己步入新的道路的機會,可以登小廣告尋新的抄寫的工作、以及向認識的雜志編輯推薦自己翻譯的書。
而子君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得很是凄然,想著接下來的七張嘴該怎么吃飯。涓生對子君這個反應十分失望,覺得跟當初那個堅定地無畏地決定跟自己同居的子君判若兩人。
但是接下來的生活,證明子君的凄然是有先見之明的---小廣告一時半會兒沒有任何回音,譯書的話,又沒法一蹴而就,先前看過,實際做起來,疑難百出,進展很慢。
這個時候,涓生開始抱怨子君不像先前那么體貼了。雖說當初租房子時,兩人已經花掉了大部分積蓄,子君還把自己的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環賣了。即便這樣,解決了起居問題,就無力負擔書房了。沒有安靜的創作環境,再加上巨大的壓力,涓生開始抱怨屋子里總是散亂著碗碟,彌漫著煤煙,使他無法安心做事。
并且,從前那個喜歡雪萊的子君,現在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情---吃飯,以及籌錢吃飯。冷菜冷飯還吃不飽,還得先喂了阿隨自己才能吃,自己吃完了,雞再吃自己剩下的。
終于,涓生受不了了。多次抗爭以后,四只雞成了下飯菜。很快,阿隨也餓得站都站不起來,于是,涓生把阿隨的頭蒙住,帶到西郊的一個土坑里,給扔了,之所以扔進土坑,是擔心阿隨會追上來。解決掉雞和狗的涓生,覺得這下清靜了。而子君,凄慘的神色,確是涓生從來沒見過的。
子君為阿隨傷心難過,讓涓生越發地生氣。他想著,如果只是他自己一個人,要生存下去是非常容易的,并且,只要能遠走高飛,前路一定是寬廣的?,F在忍受這痛苦的生活,還不是因為子君,扔掉阿隨,也是為了子君好啊,否則我們自己吃什么呢?沒想到,從前那個談著新青年、新思維的子君,竟是這樣淺薄,連這樣的道理都想不通。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等不到什么好消息,家里又冷,子君也冷淡,逼得涓生不得不覓去處。可算是被他覓得了一處閱書室,無需買票,又有兩個鐵爐。在這里,涓生回憶起半年前兩人的熱戀,只覺得,那是盲目的愛,把人生的其他都忽略了,自己仍是有勁兒閃動翅膀的鳥兒,可以去看更多的風景。而子君,什么勇氣都沒有,只知道為了阿隨傷心,為了吃飯的事情糾結,可就是這樣,也不見她瘦呢!
像每一個不愛女人/老婆的男人一樣,涓生的態度越來越冷淡,越來越不想回家。常常想相對子君攤牌,但是這沒這勇氣,可是不說,他又覺得使茍安于虛偽,茍安于虛偽的人,怎么能開辟新的人生道路呢?
甚至于,經?;孟胱泳梢运廊ィ泳懒?,這一切的苦惱和糾結就自然不存在了。
于是,一次談話之后,子君終于還是主動開了口:“涓生,我覺得你近來不太一樣了,你老實告訴我吧。”
涓生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新的人生新的道路的機會也來了,于是下定決心,跟子君攤牌:“你要我老實說,是的,人不應該虛偽,那我就老實說:我已經不愛你了!但是對于你來說,這樣也好,這樣你就可以毫無掛念地做事了……”
本來想著迎接自己的是狂風暴雨,沒想到的是只是沉默。接下來的日子,繼續這么安靜地過著。涓生的小品文與如愿發表了,挨過了這個冬天,涓生覺得自己的新生活真的要來了。
然而,覺得要來的另一件事,也來了。
大抵是一個冬春之交的晚上,風已經沒那么冷了。涓生照舊沒精打采地回去,等待他的,卻是黑燈瞎火的家,以及房東太太捎話“子君被父親接走了?!?/p>
等了這么久的一天總算是等到了,涓生卻感到一陣孤寂和空虛,家里全是子君的痕跡---廚房的灶臺,臥室的油燈……卻沒了子君。
接下來,想想日后的生活,想想自己終于可以踏上星辰大海的征途,就又覺得特別輕松。
過了些時日,涓生卻又開始思念起子君,希望她還在這個城里,希望她哪天出人意料地來見自己。
一切的書信都沒有回音。
盡管文章如意愿發表了,但是涓生并沒有如意愿地迎來新生活。不得以,去朋友多、熟人多的伯父那里找找機會,也就是在伯父的口里,聽到了子君已經去世的消息。
“你的朋友,子君,你可知道,她死了?!?br>
子君,從前,我總想著,與其讓你我茍安于這虛偽的感情,不如用真實放彼此一條生路。我以為,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你便可以像我一樣,毫無顧慮地毅然前行。就像你當初決定與我同居一樣無所顧慮,覺得自個兒是自個兒的,誰也干涉不了。
哪知道,這一別,你接下來的人生全然不同,你的事再也不是自個兒的事了,迎接你的是鄉里鄉親的嘲諷和冷眼。跟我在一起時,你不是沒有經受過嘲諷的,但是那個時候,你還可以指著愛情過活。分開以后,于世人,你得不到尊重,于我,你丟了愛情。
我總想著,我不能這么虛偽地過下去,哪知卻將真實的重擔全都扔給了你。我盼著走上了我新的人生道路,而你,卻走上了絕路。
你走后,有一天,阿隨又回來了。房主不喜歡阿隨,所以我們搬家了。新家的門前依然有槐樹和紫藤,每當有人路過,我總在仔細聆聽那腳步聲,希望是你來了。
注:本文所有圖片均來自攝影連環畫《傷逝》(唐民皓/改編·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