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畢家生了個雙胞胎大胖小子,肉嘟嘟的惹人愛,雙胞胎中老大取名“喜福”,老二叫做“喜財”。早年間雙胞胎并不多見,大院里的人接二連三的去老畢家膜拜。
老大胃口特好,吃了畢嫂的一個奶子還沒飽,扯著嗓門哭;老二卻相反,吃的很少,聽到哥哥哭就丟了自己的奶頭,咋呼小手去揪哥哥,那意思大概是,來,吃我的這個。可不論吃多吃少,哥倆長的一般高,胖瘦分不出大小。也不知是畢嬸奶水棒,還是哥倆吸收的好,這倆孩子一直比同齡的壯上一大塊。
有苗不愁長,轉眼倆孩子上了學。小哥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形影相隨,穿的一樣,走路一樣,連說話的聲音都一樣,不仔細看真分不出來誰是喜福誰是喜財。
不過也能分辨出來。
老大虎虎的,像評書里的張飛,遇事不動腦子,幾句話不和就敢輪拳頭,左鄰右舍的半大孩子沒少挨老大的揍。
不過論心眼,哥倆卻掉了一個個。
老二文縐縐的,像個書生,凡事都能理論出個一二三,特別是罵架,連隔壁的母老虎王嬸子都被老二罵的目瞪口呆。
從前各家孩子都多,平平常常三四個娃兒,多的七八個,像老畢家這樣倆孩子的算少數。你別看人少,哥倆心齊,惹了禍掐起駕來,一點也不吃肯虧,老大勇往直前的沖鋒,老二在后面遞磚頭瓦塊。
哥倆也總挨打,特別是老二嘴茬子不饒人,愛惹事,惹了事老大就出頭打架,打不過就只好逃跑,跳不掉那只有挨打。
每次挨打都是哥哥抱著弟弟的身子,拳頭和飛腳雨點般落在哥哥身上,他皮實耐打。弟弟在下面閉著眼很少能挨上幾下,他金貴怕疼。
挨打多了才能學會打人,慢慢的家門口這一帶都是哥倆打別人,在慢慢的哥倆就有了點名號,聚集起了十幾個人,東家偷只雞、西家偷點鐵、搶同學個軍帽。老大自稱司令,老二自稱軍事,心往一塊用,勁兒往一起使。
哥倆倒是沒什么大惡,無非是聚一幫孩子欺負欺負中學生,或者和長的漂亮的女孩發發賤,可這也著實討左鄰右舍的嫌,都說不走正道,早晚得出事兒。
老畢兩口子也管不了這哥倆,孩子大了,說幾句就敢頂嘴,說的厲害了,哥倆就離家出走,幾天不回來。
其實從前每個大雜院里都有這樣的孩子,有的作的兇了,拉幫結伙的危害社會,打架、搶劫、強奸沒有不敢干的。但大部分孩子雖然作,也就是小打小鬧,跟風社會,就像想在孩子們追星一樣,那時候時興打架。
哥倆初中畢業后就沒再上學,成天在社會上游蕩,這一晃就是三四年。
02、
老二處了個對象,叫小穎,長相一般但風騷,沒用幾天就把老二迷得神魂顛倒,整天和這女孩黏在一起。
老大也替弟弟高興,怎么也是雙胞胎,老二激動的時候,老大心跳也跟著加快。
這天老大覺得這心跳有點快的邪乎,而且跳起來沒完沒了,整整一個下午心神不寧。
到了晚上,老二神色慌張的跑了回來,“哥呀,我惹禍了。”老二說完,抱著腦袋蹲在地上,一副活不起的架勢。
“咋了?惹著誰了,有哥在別怕,大不了跟他拼了命。”老大撥愣著弟弟的腦袋。
“我撞死人了,我撞死人了~~~”老二嘴角哆嗦,眼神發直。
“啥?!撞啥?”老大一下子也蒙圈了。
“這不下午跟小穎出去玩,看見路邊一面包車沒熄火,我也是吹牛逼,告訴小穎我會開車,她竄動我偷著開跑去溜溜。”
“我艸,你特碼會開個屁啊,這也吹牛逼,你真特么行。”
“我也沒想開啊,架不住小穎一個勁兒鼓動,我一時心勝,上了車還真就鼓搗走了。沒成想司機這時回來了,還認識,二馬路小偉他爹。”老二看樣記得清楚,還沒完全嚇迷糊。
“哦,那小子他爸啊,那怕啥,說一聲認識小偉不就完了嘛。”老大也認識小偉,打過幾次交道。
“哪知道他爹一看有人開車,嗷的一嗓子,‘抓小偷啊~有人偷車了~’”老二學著小偉他爹的嗓門,大概是心虛,直接破了音兒。
“那后來咋了?你下來說一聲不就得了嗎?”
“哥啊,可不就是。就特么小穎,在邊上喊‘老二,快開車,快跑’。我也不知道踩什么了,腳上一使勁兒,車子一下子竄了出去,沒開出去20米遠,把路邊騎車的一個女的一下子就拱樹上了。”老二說著,眼淚吧嗒就流了出來。
“啊~!”老大一聽腦袋嗡的一下。
屋子里安靜下來,只有老二不停的抽涕著。
約莫有半支煙的功夫,老大問,“人死了?你怎么回來的?沒被抓?”
“我和小穎一看撞上人了,跳了車就跑了,沒敢回家,跑江邊呆著。小穎半道回撞人的地方看了看,聽說救護車來了,說人已經死了,后來公安局的人也來了......”老二越說聲音越小,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都說十八九的孩子無畏無懼,那都是在沒出事、惹禍之前或者占上風的時候,橫個膀子斜楞個眼,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出了事,哆嗦的厲害著吶,人又是個小孩子,哪有個主心骨,應急的對策早嚇的想不起來了。
老大一看這是真出事兒了,頓時也沒了主意,連連撓頭唉聲嘆氣。
老二一看哥哥也慫了,一屁股坐地上,倆眼發直的嘟囔,“我不想坐牢,哥,我不想坐牢。”
03、
最后哥倆把實情告訴爹媽,是跑是坐牢怎么樣大人也比孩子能想的清楚。可沒等爹媽拿主意,警察就沖進門,二話不說就抓人。
抓人是抓人,這一下子抓倆可不符合規定,哥倆長的一模一樣,提供線索的小偉爹也沒認清楚是老大還是老二,警察就把哥倆分開來審。
可審了好半天哥倆都一個模子,低著腦袋不說話,警察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嚇唬也嚇唬了,引誘也引誘了,還是沒效果。
總在這靠著也不是個事兒,反正這哥倆得抓一個回去,警察就讓老畢兩口子做孩子的工作,單獨把一家四口圈到臥室里,不管怎樣也得商量出到底誰挨抓。
老畢看看老二,還沒開口說話,老二就哭喪著臉,“爸,我不去蹲監獄,我害怕,我不去。”
畢嬸抱著老二就是哭,哭的老畢心煩意亂拿不定主意。
“我去,我頂弟弟去。”老大開口說話了,堅定不容置疑。
畢嬸撇了老二,又抱住老大哭。
老畢重重嘆口氣,“老大啊,委屈你了,好在死不了,蹲幾年能出來。你的好,爹娘都記著,老二的這條命就是你救的,等出來后家里一切都是你的。”老畢頓了頓,“老二,聽明白沒,你要是同意,你哥就去頂你的罪,不同意你就自己去。”
老二連連點頭,“我,我同意,哥,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
老大被警察帶走的一剎那,老二眼睛潮濕著沖動起來,一跺腳就要沖出去把老大換回來。就在抬腿邁步的時候,老畢一把扽住老二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拽了回去。
盜竊、無照駕駛、逃逸、肇事、傷人一命,老大被重判了十五年。
04、
老大進去之后,老二有所收斂,但哥哥蹲監獄像一道光環罩在了老二的腦后,原本不怎么服氣他哥倆的一些小混混,也逐漸向老二身邊靠攏,加上老二有頭腦,會籠絡人,慢慢地老畢家附近行成了一伙蠻有實力的混子幫。
可老二畢竟魄力不足,想當扛把子那得心黑手辣,能打能沖,老二不是那塊料。
老二知道自己的斤兩,在哥哥的光環褪去之前,老二借助這伙混混,把門口沿街的一個飯店強行霸占過來,作為平時這伙人的小據點。
門市房的房東是個孤寡老太太,老二用了一年的時間,死磨硬泡、上吊發誓的要給老太太送終,居然騙的老太太以極便宜的價格把門市房買了老二。
也是老二命中該發跡,轉過年,趕上全國上下動遷熱,老二貸了點款,在原地買了一套躍層的門市,面積上下加一起有200多平,老二就勢開了一家超市。
整個這個新小區2000戶,他是獨家,這和老二跟混混稱兄道弟不無關系。
老二娶了媳婦兒,當然不是以前那個小穎,這個比那個好看。
結婚那天,鄰居孫瞎子等媳婦兒過來敬酒,他用力的聞了聞,撇著嘴角悄悄的跟四大爺說,“敗家娘們兒。”
05、
老大出獄了,沒減刑一天。
坐過牢的人,特別是做過十幾年牢的人,性情絕對會大變。從前囂戾的可能溫文爾雅,從前老實的可能會殘暴無比,有變好的,但絕大部分都變的更壞。
老畢已經變老了,可富態了許多,衣食無憂,遛遛狗釣釣魚,有時候弄倆核桃,在手里咔咔轉,那叫一個有修養。從前老畢跟孫瞎子一樣,因為兒子的原因是這一群老家伙嘴里的下酒菜。現在老畢用別人當下酒菜,也是因為兒子的原因,不過,那只是因為老二。
老畢在八大居給老大接風,受了十五的苦,找個最高大上的飯店讓兒子去去晦氣。同去的除了老畢一家還有幾個實在親戚。
這種場合,現在都是老二主持,老畢已經退居二線,甘愿當個清凈爹。
老二給席間每人挨個斟滿酒,舉了杯,“今天是我哥脫離苦海的大喜日子,我代表我爹媽,代表我自己,代表我全家感謝我哥,祝愿我哥從此萬事順達,平平安安,再就是趕緊給俺找個嫂子,再趕緊生個大胖小子,來,干杯~~~”
老二說完,用感激的目光深情的看著哥哥。
老大沒拿起杯,斜斜的靠在椅子里,“老二啊,看樣子現在是你當家了。行,既然當家那就兌現一下當初的話,也讓咱家這些親戚見證見證,你老二是個言而有信的好弟弟。”
老畢趕緊打圓場,“老大,今兒個不提,今兒咱就喝酒,以前的事兒咱們回家慢慢說。來,喝酒。”
“別介,爸,當初可是你金口玉牙撂下的話兒,也不是我老大嚼性,十五年啊,烙在誰身上誰知道,該我拿出去的我豁了出去,現在該老二豁出去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老大點了根煙,長長的向天空吐了口煙氣。
一頓飯還沒等吃,現場就劍拔弩張的緊張,那就別吃了。親戚一看局面不是想象中的那樣,就一個挨一個的找借口告辭,最后連老二也借口店里有急事兒跑掉了。
這個事一直就這么僵持著,本已消停了多年的老畢家,隨著老大的回歸變的異常壓抑。
老大說,雖說現在我沒個營生,再怎么也不能啃老兩口的老,老爹當年說過‘家里的一切都歸我’,可我也不是貪得掉底兒的主,別的我不要,老二的超市歸我就行。
老二還沒說話,老二媳婦兒蹦了高,什么,要我們家的超市?你誰啊你。這超市是我們一家人起早貪黑的辛苦打理,我們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嗎?你說超市是你的,證據吶,拿出證據超市就給你,拿不出來,您吶,哪兒來的回哪兒玩去。
老畢核桃也不玩了,唉聲嘆氣;畢嬸更是老淚縱橫,手心手背都是肉,何苦呢。
老二思量半天,提出個折中的辦法,大哥要這超市有道理,當年要不是大哥哪兒來的超市。不過經營超市不是誰都能行的,里面的道道太多,大哥這么多年不接觸社會,好多事情根本不是說說就能弄明白的。如果超市給了大哥,估計用不了幾天就得關門。可以這樣,超市算有大哥的一個股份,等每年年終結賬,賺多賺少一并算給大哥,你要是感興趣就來超市幫忙,每個月再給大哥開1500塊錢的工資。
老大哈哈大笑,“老二,你以為我是傻子嗎?十五年就值1500?要不你把超市轉給我,我給你開1500的工資,哈哈~~~”
老二媳婦兒接茬兒,“給我們開工資,就你那身份,你也配?
老二一看老大是鐵了心的要超市,自己又心疼不想給,再說媳婦兒拼了命也不能讓出去,那可是一家三口吃飯的根本,將來孩子上學、結婚的一切花銷都依賴著這個買賣。
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就只有躲,老二借口出門進貨,一躲就是半個月不朝面。
老大找老畢要超市,老畢說,這個我做不了主,你要啥都行,要了我倆的老命都行,超市,還得找你弟弟和弟媳婦兒。
06、
這天老大從一早就堵在超市里,老二不在家,他就賴著不走,罵罵咧咧的坐在收銀臺前。
老二媳婦兒這段時間對這個大伯哥也是領教了,橫豎不進油鹽不侵,來軟的吧,他能占弟媳婦兒便宜,來硬的吧,他敢摔了啤酒瓶子拿破瓶茬子比劃著要弄花弟媳婦兒的臉。看老大進來,招呼也沒打,拿著包出門去做臉去了。
老大正沒撒氣的地方時,打門外進來倆年輕人,大金鏈子板兒寸頭,貌似社會人。
進來對著收銀的女孩兒嘻嘻哈哈,“妹子想啥吶,愁眉苦臉的,跟哥出去溜溜,包你開心。”
另一個說,“老規矩,兩條中華。”
收銀姑娘從吧臺下拿了兩條軟中華遞給二人,社會人收了,揮揮手轉身往外走。
“錢呢?給錢了嗎?”邊上的老大開了口。
“什么錢?”
“煙錢啊,給錢了嗎你就走,一條650,兩條1300,趕緊的。”老大笑嘻嘻的對那哥倆說。
“哎呀我草,要錢!你誰啊你,新來的啊?知道我們誰不?”倆社會人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對老大一臉的不屑。
“白拿啊?小老弟兒,那可不行,現在我是這個超市的老板,沒這規矩。”老大以不屑對不屑。
倆個社會人一愣,狐疑看看收銀員,收銀員趕緊對他倆擺手,看老大也轉頭看她,又趕緊連連點頭。
這倆個人對視一下,拿煙的那個隨手把煙扔在吧臺上,留下一句話,行,你行。
兩個人沒走多一會兒,老二媳婦兒風風火火的跑了回來,指著老大鼻子就開罵,“你他媽是不是活膩歪了,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嗎,都是道上混的,老二好不容易才擺脫這些人,你可好,沒事兒自己找事兒,還他媽自稱老板,也不撒泡尿照照,一個蹲大牢的,你他媽也配當老板。”
老大臉上帶著笑容,慢慢起身,然后猛地抓起放在吧臺上的大拇指粗細的鏈子鎖,摟頭蓋臉朝弟媳婦兒的腦袋砸了下去。
07、
老二從醫院出來時已是晚上,媳婦兒的臉縫了七針,還有輕微的腦震蕩。
在醫院時,這面還沒處理利索,那頭道上的人電話接二連三的打進來,有提醒的,有威脅的。老二腦袋漲呼呼的疼,不比媳婦兒的輕多少。
老二剛發動了車子,老畢的電話又追了進來了,“你哥是不是瘋了,回家亂砸一通,嚇死人了,老二,你趕緊回來看看吧。”
老二腦袋更疼,掛了電話罵了一句,草泥馬老大,你這是想逼死我啊。
車子開到自己的超市門口,遠遠的就見一人從超市搬一箱牛奶出來,接著狠狠的摔在馬路上。
老二腳下一給油,車子飛快靠近超市。
躍上便道,來到超市門口還沒停穩車時,老大一手拎一箱牛奶出來,看見老二開車回來,冷冷的撇了撇嘴,一甩手把兩箱牛奶向老二的車子砸來。
老二氣急敗壞,腳下一使勁兒,車子低吼著往前猛竄出去,“砰”的一聲巨響,一個身影被頂在車頭重重地撞在了墻上。
喜福死了,一輩子也沒享受什么福氣。
喜財呢,是否還能留住身邊舍不得的那些財?
人吶,真正的萬劫不復,是從絕望的孤注一擲開始。好多人的生活,遠比我們想象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