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計劃2022年2月25日上映的《隱入塵煙》,卻在2月21日宣布撤檔,直到7月初才上映。
但是上映后這部入圍柏林電影節的小眾鄉村文藝片卻票房慘淡,截止8月24日,票房累計才突破2000萬,不到《獨行月球》票房20多億的一個零頭。
因此早在8月9日,《隱入塵煙》就開始了線上流媒體。
但沒有想到,線上流媒體的播放反而拉動了這部影片的評分,豆瓣評分8.5,騰訊評分9.5,知乎評分9.0。
為了不讓這部小眾鄉村文藝片被埋沒,網友們紛紛到電影去買票支持,截止9月1日,該票房突破5000萬。
上線反推票房逆勢上漲的《隱入塵煙》究竟憑的是什么?
《隱入塵煙》講述了在西北農村,兩個被各自家庭拋棄的孤獨個體,在日復一日的耕耘中相濡以沫的故事。
全片沒有過多的對話,也沒有緊張激烈的戲劇性沖突,情節平淡,慢慢敘來,用細節、對比和意象去描述完成了整個故事。
1.那些讓人破防的細節
曹貴英是一個有生理缺陷的人,她不能控制自己的小便。在她被帶到馬家說媒的時候,媒人怕馬有鐵嫌棄她,這樁事就要黃,所以在吃飯的時候,就催她去尿個尿。
她回來的時候,摸了摸那頭驢,站在那頭驢的旁邊,抬頭看著馬有鐵打開門的房子。似乎她自己就是那頭驢,只能被迫地等待著王有鐵的接納。
她小心翼翼,害怕自己連一頭驢的命運都不如。
張永福生病住院,為了全村的地租工錢,要馬有鐵獻熊貓血,說到馬有鐵,有人問馬有鐵是誰。邊緣性的人物,似乎連名字也不被人記住。
馬有鐵不是國寶,不是熊貓,他只是有熊貓血,他不會得到尊重和保護,他只有被無限壓榨和索取的命運。
諷刺的是,他們要抽馬有鐵的血,卻嫌馬有鐵和曹貴英臟。
馬有鐵和曹貴英坐車到張永福家的樓下抽血,他們坐的凳子被套上了塑料袋。
獻血沒有任何回報,甚至連最基本的感激和尊重也沒有得到。
有鐵想給貴英買一件衣服,但錢不夠。張永福的兒子買下了這件衣服,給了有鐵。他不是好心,他只不過是想用最廉價的成本,換來有鐵一次又一次的獻血。
天黑了還沒回來,貴英拿著水瓶裝了開水捂在懷里,拿著手電在路口等有鐵。水冷了一遍又回去熱一遍,冷了一遍又回去熱一遍。
有鐵呵斥她。明白了她對自己的擔心后,讓她也趕緊喝一口水,給她披上衣服。兩人牽著驢子,慢慢地走回家。
萬千燈火,有我等你的一盞;苦難歲月,有你給我的一份惦記。
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看電燈孵化的小雞,一起種麥子割麥子,一起撻土坯蓋自己的房子。
沒人接納他們,他們便相互接納相互扶持。
2.那些令人心酸的對比
有鐵的三哥打驢,而貴英心疼驢,害怕把驢壓壞。
有鐵為了全村的地租工錢給張永福獻血,而張永福的兒子卻用一套大衣“綁架”有鐵一次次地獻血。
有鐵和貴英只能用驢犁地,而在他們身后,人家開著拖拉機突突地就把地犁了。
別人住著大房子,有茶幾有沙發有電視,而他們兩個只能住在村里沒人的空房子里,還被迫搬了一次又一次的家。
辛苦打的土坯,卻遇上了大雨,兩人在雨里搬土坯,苦難的命運讓兩人無奈又急切,有鐵摔在地上,貴英去扶他,兩人摔作一團,怎么也起不來,又哭又笑,讓人心酸。
他們沒有電視,只能去看別人家的電視。有人問有鐵,怎么他給他三哥打了大半輩子的長工,他三哥沒有給他買一個電視,他尷尬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垂著頭,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
貴英看電視的時候尿在了人家的凳子上,他也只能窘迫地將貴英扶起,用紙來給人家擦擦凳子。
有鐵幫他三哥的侄子從城里拉婚宴家具,卻沒有被邀請去坐席。末了,卻被拿了些剩菜剩飯打發。
有鐵是一個舀水都要放走蝌蚪的人,而他三哥卻是個為了拔毒將癩蛤蟆綁在手上的人。
有人計較糧食的價錢,而有鐵卻要張永福的兒子刨去兩件大衣的錢。
貴英死了,有鐵只能從結婚照里截取出貴英的部分,紅色變成黑白,當成遺像。而有人在后面選著婚紗和西裝,準備辦喜事。
繩子專挑細處斷,厄運只找苦命人。
他們善良樸實,勤勞能干,卻沒有得到一個好的結局。
貴英溺死了,而有鐵了喝了農藥,追隨而去。
3.那些意義深刻的意象
驢
驢其實就是另一個有鐵和貴英,有鐵和貴英也只是命運使喚下埋頭苦干的一頭驢。
有鐵被三哥使喚了一輩子,無償為張永福獻血多次。
貴英因為身體殘疾,對小便無法控制,被哥哥嫂嫂扔在后院里,住在牛棚里,任風吹雨打,獨自承受。
他們辛辛苦苦地勞作一年,一整年的收入卻只有兩千多塊錢。
他們可不就是一頭任人使喚,卻又無法改變命運的驢嗎?
貴英用草編了一頭驢,有鐵說,還是草編的驢好啊,不吃草也就被人使喚。
貴英說,這個驢,這個驢的命比她還好呢。
如果可以,他們又何嘗不想不被人使喚,不被當做苦命的驢呢?
影片的最后,貴英死了,有鐵把驢放走時,他說,“放你走都不會走啊,讓人使了大半輩子,還嫌沒使夠嗎?真是個賤骨頭。”
底層的邊緣性人物,可不就是任人使喚宰割的賤骨頭嗎?
看似在說驢,其實是在說他自己和貴英。
囍
囍字的窗花,一直貫穿著他們每一次的搬家。
每一次他們從別人的空房子搬出去,有鐵都要小心翼翼地把貼在炕頭墻上的囍字拿下來,到了新家,再拿出來輕輕釘上。
每一次釘的時候,就問貴英平了沒有。貴英總說再高一絲絲,再高一絲絲。
這個囍代表著兩個人在不斷地努力下,營造的幸福家庭。
直至貴英去世,這個囍字被摘了下來,換成了貴英的遺像,這種幸福也破滅了。
燕子窩
為什么有鐵和貴英每次搬家,都擔心在房檐下的燕子窩?
因為他們和燕子一樣,在拆遷舊屋的時候,他們的家就會瞬間被挖掘機推成一片廢墟,只能四處飄零,無家可歸。
麥子
在種麥子的時候,貴英鏟掉了一顆麥子。有鐵說,鏟掉就鏟掉了吧,讓它給別的麥子當肥料去,啥人有啥人的命數,麥子也有麥子的命數,到了夏天,鐮刀也會割掉。
貴英默默地將那顆麥子重新蓋上土種上。
她不愿意那顆麥子只是做肥料的命數,即使夏天也會被鐮刀割掉。
除了命運的象征意,麥子還代表著兩個人之間樸實無華的愛情。
有鐵用麥粒在貴英的手腕上“種”了一朵花,說做了一個記號,這樣不管貴英到哪都丟不了了。麥粒花是這個男人最笨拙也是最浪漫的表達愛的方式。
貴英也在有鐵的手上種了一朵麥粒花,因為愛,兩個人的生活有了盼頭和希望。
貴英說,她怎么都沒想到會有自己的家,會睡在自己的炕上。
有鐵說要給貴英買一個大電視,要帶貴英去看病。
貴英去世的時候,有鐵掀開蓋在她身上的白布,給她的手上再次種上了一朵麥粒花,算是最后珍重的道別。
他的不舍,他的難過,他的悲傷,在這一朵用力種下的麥粒花下,隱忍而克制。
?
土地
黃橙橙的土地,一直是影片的背景。土地沒有腳,風吹日曬,生生死死,卻走不了。像他們一樣,無法逃脫自己的命運。
土地長出了食物,孕育了人類,但卻在時代的洪流中,被人們漸漸遺忘拋棄。村里的人在往城里進,匆匆忙忙回來將空置的舊房屋推倒,又匆匆忙忙地回去。
他們無暇顧及土地,無暇顧及屋檐下的燕子,也無暇顧及流浪的有鐵和貴英。
土地是干凈的。
種下一袋麥子,就能收獲四五袋麥子。
無私的奉獻,幾倍的回饋。
有鐵也是干凈的。
貴英去世后,他拉了兩袋土豆給放養的大叔,還了大叔拿給他們的芨芨草和牛糞。
他賣了家里所有的玉米,到小賣部將賒的賬還清。
他將被他使喚了大半輩子的驢放走。
提著10個雞蛋,交給了當初借給他們雞蛋的大媽。
他做完這一切,回到家里,吃了一個雞蛋,這是他一生中吃的第一個雞蛋。
他看了一眼貴英的遺像,桌子上放了一瓶農藥,他爬上床躺下,拿著貴英編的草驢的手微微顫抖。
他這一生干干凈凈,走也走得干干凈凈。
最終無人記得,隱入塵煙。
我覺得這部影片真的很棒,它真實得讓人忍不住痛哭流涕。
它讓我們再次認識到農民和土地的關系,讓我們再次關注到像馬有鐵和曹貴英這樣的邊緣性人物,讓我們看到真摯的愛情,看到平淡生活下復雜的人性。
《隱入塵煙》真的值得更高的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