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還沒進家門，就聽見老太太又在罵大街，不用想，肯定又是罵宋冬青他媽。
“你真是個活雜碎！好好的一塊肥皂就這么白瞎了！”
“我有錢，我再買！”女人毫不客氣的回嘴。
“你有個屁錢！我們家怎么出了你這么個下作東西！我算是心思明白了，等你什么時候死了，我們家也就安生了！”
“你才是老不死的呢！我可得死在你后邊，我還要等著冬冬生兒子?！?/p>
兩個人還在院子里大聲的吵來吵去，宋冬青現在一點都不想進門去。
他把自行車扔在墻根，頂著大日頭就跑了。
他家跟宋華陽奶奶家就隔了條胡同。一個在前屋，一個在后屋。宋華陽奶奶家離她爸媽家又是一個屋前屋后。
“你咋大中午頭的來了?！彼味嗤崎_宋華陽奶奶家的大門，她正在院子里東墻根的那顆山楂樹下洗大盆里泡著的衣服。
“渴了，來找水喝，嘻嘻?！闭f著走到水缸邊上，一把撈起缸里飄著的水瓢，順手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半瓢。水是剛從井里打上來的，真涼快?。【褪窃趺从泄煞试砦?？
“呸！”宋華陽朝他翻了個白眼。她家就在他家屋后，什么都聽得清楚。
宋華陽低下頭，繼續搓盆里的衣服，頭發被汗浸濕服服帖帖的粘在臉上。
宋冬青這才注意到宋華陽腦袋上那一甩一甩的大辮子咋不見了？
“你咋把頭發剪了？”
“洗頭發麻煩。都長虱子了。”正說著，她覺得頭皮亂七八糟一頓癢，把手從肥皂泡里拿出來，“快給我沖沖手。”宋冬青舀了一瓢水，給她沖了沖手上的泡沫。
“我奶奶說用洗衣粉洗頭發就容易招虱子。”宋冬青看她亂七八糟的抓頭發，看樣子真招虱子了。
“不用洗衣粉那用啥？”她邊撓邊問。
“用那個啥來著，上回去我叔叔家，咱姐就用那個，可香了。我姐就沒招過虱子?！彼味嗷叵胫莻€包裝高檔味道好聞的東西，“那個叫什么來著？”
“算了算了，知道了也沒用，我又沒錢買。”
她的學費是奶奶編筐子賣雞蛋攢出來的呢，日常開銷都是幾個叔伯給奶奶的養老錢，哪有什么心思買什么香香的東西。
“愿意長長著吧，長夠了就好了。實在不行就剃個和尚頭，看那些喝人血的鬼東西都藏哪兒去！”撓著撓著，她還真從頭發里揪下來一只虱子。那灰灰的小蟲子一點都不惹人憐，把它夾在兩個大拇指甲之間，用力一擠，那貨就斷氣了，在指甲蓋上留下一抹血，和芝麻大小的一層皮。
差不多年齡的孩子里，只有宋華陽不說他傻。也是，宋華陽對誰都好，他就只能找她玩兒。說她性子好，他也不覺著，說她性子不好，還真沒見著過她發脾氣。
“我從瓜地里回來的時候看見你弟弟了?！?/p>
宋冬青在洗衣盆的這邊蹲下來，兩只瘦瘦的胳膊抱著膝蓋。
宋華陽側了個臉，笑嘻嘻的問：“他又罵你？”
宋冬青也不作聲。
“別跟他置氣，那還不早讓他氣死了。我二姐說了，好吃的她們都撈不著吃，都得等宋家琦吃夠了她們才能嘗一點。她們比我也強不了多少。家里誰說話也不好使，指定是讓他媽給慣的。”
宋冬青抹了把順著臉頰流下來的汗，沒頭沒腦地問宋華陽，“姐，你說外邊離咱遠不遠呢？”
宋華陽把衣服又打了一遍肥皂，并沒有看宋冬青，“咋的？你是說城里？”
“除了趕集的時候能去個鎮上，咱哪兒也沒去過。”
“那你還能哪兒去？”
“哪兒不能去啊。”他歪坐在地上，兩只手掌撐著地，方便他仰著腦袋看這四方圍墻上空的那片天。宋家寨憋屈的他難受。
他知道他媽確實是精神不正常，這讓他在罵他的同學面前抬不起頭。家里整天無休止的吵架聲也讓他厭煩。只要離開這個地方，去哪里都行。至少現在他是真的這樣想。
“那得等咱長大了?！彼稳A陽哪里知道宋冬青這么豐富的心理活動，她只知道除了奶奶家，哪里都容不下她。
宋冬青朝她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用兩只手撲棱了撲棱屁股上沾的泥土。不想再跟宋華陽說話。
他伸長了耳朵，聽到南屋里還熱鬧的緊。你讓我死，我讓你亡的謾罵聲繼續在這個大夏天的晌午里蔓延著。
“最好一塊兒。”宋冬青嘟囔了一句。
“你想的還真遠?！彼稳A陽聽到宋冬青這話，仰起她被曬得黢黑的那張天真的臉沖他傻乎乎的笑。
他沒說話。他得回去了，因為從瓜棚里出來到現在都還沒吃上飯，他餓了。
“我走了。”
“回吧。我大爺去瓜地了？”宋冬青回來，指定得有人接他的班，聽南屋里那倆人的大動靜，肯定是他爸去了。
“哦?！?/p>
臟兮兮的背心松松垮垮的架在宋冬青兩個瘦巴巴的肩膀頭子上，他的背影看上去像極了剛從地里干完農活的老頭兒，連邁出去的步子都顯得那么費勁，跟她弟弟宋家琦一點都不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