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還沒有親生骨肉的我們無法真切體會一個女人對自己孩子的鞭打都是來自骨子里的希冀和至純的愛意。就像如今的我們無法真正理解為何一個人要把自己的物質和精神的畢生心血都用來堆砌另一個人的成長。

她這個女人啊，嚴厲但又柔軟，驕傲但又溫暖。而我呢，我想，我會變成另一個她。

01

那個女人的嚴厲在這個姑娘一生的記憶里應該都會占據一大塊兒極其重要的位置。

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生活的世界太小吧，那樣的孩子竟已是當時的學校里格外出挑的學生。小時候在大人眼中優秀的她得到的夸獎來自所有的老師，所有的鄰居，卻從來不會來自那個，把她教得受人夸的女人。

小時候最美好的事情不是得到獎狀，不是終于得到她的許可有零食吃，而是在仲夏的夜里，一大群婆婆嬸嬸吃過晚飯后圍在屋外竹林旁乘涼，在夏天像塊兒火炭的小孩子禁不住困意窩在媽媽的懷里，迷迷糊糊之間腦袋上方傳來一個女人對自家小姑娘難得的滿意和自豪，然后醒了也不敢動也不愿動，聽著耳朵緊挨的胸腔發出空響的聲音，緩緩的，在炎熱的夏夜里，伴著她手里扇子傳來的涼風，似乎不那么委屈了。

02

的確，她懲罰人的花樣實在太多了，包括讓自己的孩子脫了鞋頂著大太陽踩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我不知道她看著自家姑娘一只腳疊在另一只腳上，因為受不住燙兩只腳不斷地換來換去的時候，是心疼，還是恨鐵不成鋼，又或者兩者都有。

長大了總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自己的膽小會不會有小時候被她嚇得太多的原因。但是始終不敢提出來，怕傷了她的心。

小時候的眼淚總是隨著她變了的臉色同步，似乎喝過的奶都是從嘴里進入，從眼睛里出來的。她總是會一聲令下，讓自己的孩子不準流眼淚。于是淚花就粘在臉上，似乎因為她的恐嚇緩了流落的速度。

長大了才理解，那個要強的女人的無奈和堅韌。

她只是想向所有人證明，她家的小姑娘，不會比任何人差，哪怕，一貧如洗。所以她近乎苛刻，在苛刻的背后，一個人承擔了所有，伴隨著一言難盡的心疼。

03

她極個別的時候，也會舍不得。

比如晚飯吃到一半，筷子一伸出去就把菜全拖倒了，心馬上就提了起來，忘了要趕緊去拿掃帚，眼淚已經就緒，被懲罰的準備也做好了，可是她只是平靜地問了一句:你吃飽了嗎？竟然沒有責備，也沒有應該有的身上的疼痛。又或者，難得的同睡在一張床上，她親自對長大了的姑娘回憶，小時候一吃辣就會扁桃體發炎吃很久的藥卻總忍不住偷偷買辣條的孩子，偷吃了又不懂得消滅痕跡，讓她總是很氣憤。

可是有一次，她帶著十足的怒氣向小姑娘走去，原本要落在孩子身上的棍棒并沒有如約而至，來的，是她突然的擁抱，和突然的眼淚。

她說，從自家小姑娘當時的眼神，她莫名讀出了近乎絕望的恐懼，讓她無比心疼，也無比心酸。

已經長大了的姑娘聽完，硬生生地掩飾住了心里的震撼，一言不發，默了默，忍不住給了黑夜里身旁的那個女人一個帶著暗藏嬌氣的擁抱。

04

已經顯老的女人，開始喜歡回憶十多年前的日子，回憶那個帶給她無數正面與負面情緒的，為之殫精竭慮操勞一生的孩子。然后在幾乎每一次的電話里向已經長大了的姑娘強調，她所做的一切，從來不是為了傷害，從來只是為了自己視為一切的小生命能茁壯成長。

就像一種申訴，就像一種對蒼老的無力，伴隨著巨大的，對終于長大了的姑娘的，期盼和想念。

已經長大了的姑娘常常會不耐煩，也數次反駁她說，自己已經長大了，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地怪過她，自己知道她所有的嚴苛都是費盡心力的培育。可偶爾，反駁之后又異常地心疼。想做這個女人說心里話時安靜的聽眾，想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自己的理解與感激。

自己也很無奈，大概還是因為，自己和這個女人太像了，從外表到脾氣，就像是從她的模子里刻出來的又一個她。所以她們會對峙，會互相傷害，會一句話就把對方氣得哭出來，然后又開始慌亂，看著對方的眼睛，突如其來近乎窒息地難過和無措起來。

05

對自家姑娘，她說:你終于長大了，雖然不是令我特別的滿意，但好歹也不是特別的糟糕。

她又說:你是真的長大了，我也真的老了。

她還說:現在我做什么也沒有干勁了，我是真的不年輕了，我只有你，如今，你就是我所有的驕傲與資本。

已經長大了的姑娘想說很多，可是又什么都不敢說。因為怕所有的豪言壯語都可能落空，怕所有的保證都只能是安慰。

可惜如今她仍然是兩手空空，但她一定會長到可以向那個逐漸失去威嚴的女人做保證的一天。

她們都一定會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