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袁媛的電話,我粗略地打理了自己還披頭散發的形象,便匆匆出了門。到了樓下的咖啡廳時,從落地玻璃窗外便看到了坐在里面,剛拿起杯子輕嘬了一口cappuccino的袁媛,她一改平日淑女的裝扮,隨意搭配著棒球服牛仔褲帆布鞋,包裹著略微豐滿的軀體,頭戴著鴨舌帽,鴨舌帽下還有大大的墨鏡,雖然看不到她的視線,但從她抬起頭面向我這個方向的舉動來看,應該是已經發現我,就像她唇上那一抹泡沫也暴露在我的視線下一樣。
“怎么啦?你是紅了怕狗仔還是被追殺了?”我坐在袁媛對面對她的裝扮開始發問。
她沒有正面回答我,脫下了墨鏡,左眼角下的淤青和紅腫的眼眶觸動了我的視網膜,我感到手臂上的汗毛微微地聳起,伴隨著輕輕泛起的雞皮疙瘩,昭示著一些早已預料到會降臨但卻不希望降臨的事,發生了。
我跟袁媛認識在高中入學軍訓的那個炙熱盛夏,那時的她留著一頭到肩的清爽短發,一副小家碧玉型的秀氣臉容。列隊中她站我左邊,挺直著嬌嫩的軀體,被烈陽曬得微微皺眉,雙眼凝視著前方。軍訓的第一天為了讓學生適應,教官們都沒有太嚴格,我算準了時機,在已經有兩個人暈倒之后,大聲喊道:“報告,我暈!”之后便由著身體癱軟倒下。扶我到樹蔭底下休息的正是袁媛,她對我禮貌地微微一笑之后便小跑回去報告歸隊。機智的我就在軍訓的第一個早上休息了一早,到了下午陽光更猛的時候才開始后悔小聰明耍得太早了,所以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我都得繼續絞盡心思“鞠躬盡瘁”地想法偷懶。
當天回到宿舍袁媛問我有沒有好點,說她有帶著鹽和糖,在水里加點喝上會好一些,我不客氣地接過她手里的小袋子,一邊想著下午怎么逃掉,一邊謝過她,之后我們便漸漸相熟。袁媛有點嬌氣,但本性善良,為人真誠,嗯,還有點愛憎分明。
單欣毅走進袁媛生命是在我們都高二的那年,高一我們大家都是一個班,高二開始文理分班,單欣毅理科,我跟袁媛文科,依然同一個班,但三人都在同一樓層。單欣毅愛好很廣泛,對藝術有著那個年齡稚嫩的想法,在班里不是太活躍,很多時候都在一群人當中安靜地笑著,跟我們幾乎沒有交集,一直到了一次班里調位,單欣毅坐在了袁媛的右前方,大家才會聊聊天,偶爾一齊打一下球。高一就這么過去,單欣毅跟袁媛的表白是在高二的平安夜晚。
他表白的方式也算有點文藝,約了袁媛晚自習后等他一齊走,高中那時學校是全封閉管理,晚自習后學生們都回學校宿舍,大概十分鐘的路程。對于早戀的學生們,全封閉式的管理或許是個不錯的大環境。袁媛那晚讓好友先走,安靜地坐著等單欣毅,時不時望出窗外的走廊,心里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有幾分疑惑,若不是單欣毅長著一副敦厚老實的樣子,一般女孩子在夜黑風高的夜晚怎么敢接受如此邀約。
單欣毅在晚自習結束兩三分鐘后才悠然地走過來,在窗口微笑著向袁媛揮揮手。兩人走在回宿舍短暫的十分鐘上,單欣毅害羞地給袁媛遞上了包裝精致的禮品袋,蜻蜓點水地說道:“送你的,圣誕禮物。”袁媛笑著接過禮物,問他:“為什么會送我呢?我沒有準備什么可以送你啊,你也不早說,我可以準備?!薄耙驗橄肽阕鑫遗笥寻?。”單欣毅繼續蜻蜓點水地說出這幾個字,語氣就像跟我做個朋友吧那樣平常,他微笑著,側頭看了看袁媛。袁媛愣了好一會,思考了一下,當場便給了單欣毅答復。
袁媛回到了宿舍打開了禮物,里面是一個戴著紅色圣誕帽子的白色小熊公仔橡皮筋,還有一張折成蝴蝶形狀的信紙。袁媛打開信讀著,我問她:“怎樣?他文采好像還不錯,有沒有很感動?”“沒有,只覺得很驚訝,像知道了原來在一個你不知道的宇宙里曾有過那么多的波瀾?!蔽椅匦χ?,好奇單欣毅為什么會送女孩子一個橡皮筋做圣誕禮物順帶表白,而且袁媛那時的頭發長度根本扎不起來。袁媛皺眉想了半響,說不知道。而那帶著紅色圣誕帽子的白色小熊公仔,終于在兩年后的圣誕節被袁媛扎在頭上去跟單欣毅約會。那時我再問袁媛,為什么單欣毅會送你一個白色的小熊橡皮筋?袁媛忍不住笑了下,他說我給他的感覺是白色的,就送了一只小白熊給我,順便帶點圣誕氣氛。我笑噴了,你是怎樣給到他白色的感覺的?雖然長得挺白的,但也不至于啊,我們畢竟是黃種人,不是白種人。袁媛盯著狂笑的我,像在認真地思考著,那時大家穿的都是校服,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時我背的包包是白色的?我眼角笑出了淚花以示投降。而關于袁媛為什么在單欣毅表白的時候拒絕得這么快,袁媛是這么說來著,其實回答得這么快主要是因為緊張,拒絕是因為這太突然了,我一直的感覺就是他跟周圍的人都相處得挺好,唯獨對我特別少話。話雖這樣說,但對于少女收到表白,袁媛那顆少女心的歡樂是毫無遮掩地表現在臉上。
單欣毅追到袁媛靠的是持之以恒,堅持不懈,但沒有死纏爛打,他那不緊不迫的追求跟他文質彬彬的氣質很是相搭,每周都會送一小盒精致的小甜食,偶爾會相約一齊打球,晚自習休息一齊散步聊天,在袁媛需要的時候送上溫暖,還畫一些袁媛喜歡的畫,那時的袁媛很喜歡動漫,她喜歡的人物單欣毅都會畫來送她。記得那年臺灣地震,我們學校也能感受到震感,學校廣播通知全校師生到操場集隊,當時晚自習時間,北風嗖嗖地吹著,有的學生在教室脫了大衣,下來的時候忘了拿,也不敢再上去,我跟袁媛還有幾個女同學擠在一起,冷得直發抖,這時單欣毅偷偷跨了幾個班的隊列,來到袁媛面前把他的大衣遞到袁媛懷里,笑了下又偷偷地潛回他們班的隊列。
最終在高三開學前,七月學前沖刺復習的最后一晚,袁媛在和單欣毅一次愉快的約會后,正式地答應了做他的女朋友。高三的那個圣誕節,單欣毅送了一張畫給袁媛,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在古鎮的一角背靠背挨著恬靜地睡著的溫馨畫面。他一個星期用了所有課余時間和午休時間在教室里畫的,還鑲了框,平安夜那晚晚自習很晚才趕到學校,拿著有教室桌面那么大包裝好的畫框。袁媛在宿舍拆開的時候引起了一陣小轟動,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那時的她是真的感到幸福。
單欣毅或許真的有那么一點藝術天分,但喜歡搞藝術的人都有那么一點,或許不止一點的情緒化,他們從不同的嘴里喊著一樣的字眼,理解。單欣毅沒有例外,袁媛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在他們爭吵之后都會跟我們叨念,或許真的是她做得不夠好,單欣毅經常反復地冷漠推開袁媛,卻在過不久后又溫情地跟袁媛道歉哄她讓她感動,袁媛就這樣反復地被推到地獄再拉回天堂,在兩極中來回地跌宕,眼淚與笑容陰晴不定地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就連高中畢業離校的那天,兩人都并沒有好好地,或許是各散東西的愁緒影響了單欣毅,袁媛想逗他開心卻惹他生了氣。那天下著毛毛細雨,大家都忙著收拾自己的行囊,校園里也滿塞著家長們的私家車,單欣毅收拾好東西打包好后,等待著親戚的車來接自己,遠遠地看到了袁媛和她爸爸,在把箱子放穩在摩托車上,再披上雨衣在車上,袁媛爸爸走開之后,袁媛一人在扯著雨衣包好箱子,單欣毅撐著傘走過去擋在袁媛微微沾濕的身上,幫她的忙。這次袁媛沒有抬頭,也不搭理單欣毅對她說的話,眼角微微泛紅。臨末對單欣毅說,我爸要回來了,你先走開吧。單欣毅把傘塞了給袁媛便離去。就這樣,單欣毅遠遠地看著袁媛父女倆把行李都安置在小小的摩托上之后離去。當天下午袁媛到家之后給單欣毅發了信息,跟大家分開我也很傷心,我只是想你開心點,而且再也不能隨時見到你了,覺得好失落,所以早上才沒有理你,對不起,還有謝謝你的傘。
兩人便是如此磕磕碰碰地走完了高中,順利畢業升到大學,單欣毅并沒有讀美術,而為了前景成了工科生,袁媛讀了法律,我讀了師范,我與袁媛學校較近,十五分鐘的步程,他們勞燕分飛相隔較遠,三個小時的車程。單欣毅為人雖然不熱情,但待人彬彬有禮,我們三人一來二往地,我也跟他相熟,每次與他交談都帶著淺淺的笑容,談吐很得體,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人情緒來了時的反差,我有幸見過一次,他情緒來了真的人畜不分,更別說場合,但他不是竭嘶底里的那種狂躁,是冷若冰霜還帶著菱角,你只要一觸碰便會劃出血,還帶著厚厚的霜,痛徹心扉,觸目驚心。我問袁媛這樣你居然受得了?袁媛略顯倦態地苦笑著。
他們二人都在新的環境有了新的圈子,單欣毅還玩起了band,部門里也跟很多藝術生一齊活躍著,袁媛似乎沒有那么豐富,進了一個活動不太多的部門,也因為學法律課程比較緊,生活也就相對枯燥。我慫恿袁媛跟我一齊做家教,她經常臨時改期,使得很多學生和家長不滿,細問知道是跟著單欣毅出去了,大多都是band show畫展還有林林總總的文藝活動,只要單欣毅提出,袁媛便改掉自己的行程,一來二往的袁媛卻疏離了學校的圈子,參與還學習著單欣毅那邊的活動,在袁媛眼里單欣毅是閃光的,記得有一次她死磨硬泡地拉我去看單欣毅的band show,我敵不過她那發光的雙眼,只好跟著前去。其實只是單欣毅學校吉他協會的一個活動,在小小的排練廳里坐滿了癲狂的人,震耳的音響一直回蕩在小小的空間里,夾雜著尖叫和渾濁的氣味,繽紛的射燈四處搖晃,單欣毅坐在舞臺最里面,揮動著手上的鼓棍,輕皺著眉頭打響著節奏,額上的汗滴認真地沿著他臉的輪廓往下流。突然舞臺安靜下來,單欣毅走了出來,抱起吉他,溫柔地對臺下說著話,引起了臺下一陣的哄鬧和袁媛緋紅的臉頰,音樂再次響起,袁媛忘我地盯著舞臺上的單欣毅,臉上止不住的笑意,旁邊的我看到了她眼角晶瑩剔透的淚珠。
袁媛被單欣毅帶著進入了他的生活,袁媛在學校也加入了吉他協會,買了鼓棍,周末會跟著單欣毅在band房玩耍,跟單欣毅學,單欣毅也給袁媛買了手繪板,因為袁媛也喜歡畫畫,但對于這一切袁媛并沒有單欣毅的執著,只是抱著愛好的態度消遣,卻也引起單欣毅的不滿,袁媛越想投入心思做這些事,便越抗拒。單欣毅還會帶袁媛去KTV唱歌,我也經常跟著去,因為不用我給錢,一次他兩在鏡子面前拍照秀恩愛,我幽幽地看著眼前的兩根竹竿,心想這兩個單薄的白骨精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單欣毅特別喜歡袁媛唱楊丞琳的《帶我走》,希望袁媛可以當他們band的主唱一次,就唱一首歌,袁媛對樂隊毫無經驗,一次排練中,他們練習到一半,單欣毅把鼓棍扔了,盯了袁媛一眼就奪門而出,當天再沒回來,留下尷尬的袁媛和band友們。
那天袁媛委屈地哭了,band友們們安慰她,耐心地教她技巧,袁媛漸漸掌握到訣竅,開心了起來,等待著下一次的排練,卻沒想到單欣毅把這首歌取消了。單欣毅他們表演那天,袁媛還在臺下,在喧鬧的人群中泣不成聲。
如此的抱怨我從袁媛的口中聽過無數次,袁媛受傷后總習慣到我學校找我,看見我宿舍凌亂不堪,總忍不住在我尷尬的笑前幫我收拾,晚上擠在我的床上淚沾了我一枕頭,我輕拍著她肩膀,心里卻擔心著會不會還有鼻涕,雖然第二天早上袁媛一定會幫我洗枕套。我曾多次勸過袁媛要不就放棄單欣毅,她可能真的不是他心中想要的那個人,勉強不來,她也考慮過很多次,說她真的累了,但無論單欣毅殘忍地推走她多少次,只要再出現在她的眼前,看著單欣毅瘦削的臉容和單薄的身子,袁媛就忘了所有的傷痛,單欣毅手輕撫著袁媛的臉,抹去眼角的眼淚,袁媛便投進單欣毅的懷里,甩單欣毅一身的眼淚鼻涕,抬頭看見卻是單欣毅愧疚溫柔的微笑,便甩凈了一切的不快繼續牽著單欣毅的手傻笑著。
從咖啡廳里走出來,我問袁媛,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回去嗎?袁媛把墨鏡從新戴回臉上,嗔嗔地說著,才不,再不想回去那個鬼地方。一邊說一邊對著店鋪的落地玻璃補著唇妝,又側身抖動一下繃著牛仔褲的雙腿欣賞著玻璃里自己臀部的曲線。
“那你要回家嗎?”我對著她那騷樣白了一眼嗤之以鼻。
“這樣子怎么回家?。∪ツ隳前?!”她轉身看著我,我知道她此時一定裝了一個楚楚可憐的無辜樣,嘴微微地嘟著,可惜她不知道那墨鏡把她三分之二的表情都擋住了,只剩下一副皺眉想吐的孕婦模樣。
“算了,當了你這么多年的收容所我也習慣了?!蔽肄D身對她說,“那上去吧!”
“出去吃個飯吧,都這個點了。”她拿出車匙按了下,幾米外的白色LEXUS SUV響了兩下,“吃完再回來?!?/p>
我剛走過去車那邊又聽到身后袁媛發出“等等”的聲音,我無奈地回頭看她還有什么事,只見她叼著煙,點起了,輕吐著裊裊的白煙,縈繞在她周圍,借著夕陽,映著余暉。
大學時期的我一直有做家教,其實我不喜歡小孩子,無奈家教卻讓我經常與小孩子打交道,那天眼前的頑皮小孩正是我最討厭的類型,他趁著他媽媽進了廚房,對著我做了個鬼臉,我馬上用筆桿敲了他的小腦門,小聲唬他說,你媽媽剛跟我說了,你再調皮今天的練習做不完,晚上你愛吃的菜你媽媽說都給我打包走了,所以我今天不管你了,你自己慢慢玩吧!今晚終于不用吃飯堂難吃的飯了!我做了個激動的模樣,接著說,順便買點米回去自己煲飯,熱乎乎,香噴噴的,我一邊故作幸福樣一邊偷偷瞄他,看見他低頭盯著我,扁著嘴,眼眶濕濕的。我再把筆桿敲一下他的練習本上說,那還不快做!他斗氣地埋頭做著,我便得以心情小舒暢了好一會。
就在那刻,我手機響起,是袁媛的,因為我在上課,給她交代了一下便掛了,家教完后我回了她電話,接得很快,一接通電話便連珠似雀躍地開始了話題,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櫻頤,我喜歡上一個人了!”那通電話從地鐵聊到宿舍,又聊了兩個多小時,袁媛一直在說著這個她喜歡的人,似乎單身多年終于等到真命出現。那個他是一個同年的小師弟,復讀了一年,所以成了小師弟,高大的小師弟穿著背心,倒三角結實的身軀微微帶汗地給袁媛修著她壞了好久的電腦,完了之后便盯上了臉容清秀的袁媛。袁媛入大學沒少遇到招惹,可能是時機不對,也可能是對方不對,一直到這個小師弟的出現,袁媛說完全符合她夢中情人的標準,高大,陽光,自信。她說了很多內容,但夜已深,我家教回來也很累,大多內容并沒有記住,只記住了一句話,她說小師弟跟她說,她是個好女孩,應該被疼愛。我沉默了許久,問她,那單欣毅呢?
兩周后我跟袁媛坐在學校附近的酒吧里,她說好想感受一下酒吧的氛圍,試一下喝酒,因為她的小師弟經常去酒吧。她輕嘬一口身前的雞尾酒,不久臉便微微泛紅,細看像是過敏,我們便聊著天打發時間。談起她的小師弟時,臉上洋溢著笑意。我又問了句,你跟單欣毅說了嗎?袁媛一臉的苦惱,我不敢跟他說,我怕傷害他,但我真的很累了,我也很想被人疼愛被人照顧,不想這樣心驚膽戰地怕達不到他的要求。我想開口叫她早點下決心,這樣下去會出事的,而此時正好她的電話響起,鈴聲是一首日語歌,歌名翻譯成中文是思念你的意思,是單欣毅號碼的專屬鈴聲。
接了電話的袁媛表情變得吃驚起來,身體開始微微地顫抖,她張開的嘴久久吐不出一個字,我聽見本來安靜的手機那頭漸漸狂躁起來,最后變成竭嘶底里的叫罵,我想,所有人都沒有見過情緒如此激動的單欣毅。在單欣毅的罵聲中袁媛開始哭了,沒多久便忍不住往電話那頭回罵,說是罵,更不如說是哭訴,哭訴自己有多累,哭訴自己明白根本不是對方心中對的人,哭訴自己一直故作堅強強迫自己滿足對方的要求讓她有多窒息,哭訴自己省吃儉用剩的一點生活費陪他做他想做的事,換來的卻是不滿的指責有多傷心,酒吧里零零丁丁的人陸續看過來這邊,聽著袁媛對著手機哭喊著,我很是尷尬地拍拍袁媛的背,好了好了,回去再說吧,這里很多人看著呢。電話那頭的聲音還在繼續,袁媛已經掛了電話,她把已經掉漆還崩了一角的手機拍在吧臺上,拿起面前的雞尾酒仰頭便喝干,刺激得咳嗽起來,低頭流著大滴的眼淚,夾雜著咳嗽大聲地哭著,她向我靠來,我抱著她,輕撫著她的后腦,糾結著她的鼻涕和周圍的目光。
袁媛酒量非常的差,一杯雞尾酒便醉了,我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我宿舍,袁媛又是大哭又是吐,折騰了好久才安靜地睡在我床上,臉上手臂上全是過敏的紅點點。我癱坐在凳子上時發現舍友們臉上是一樣的如釋重負。袁媛跟我的舍友們相處很好,袁媛不是特別惹人愛的女孩子,但很容易跟人交心起來,并很舒服,可她變幻無常的情緒讓舍友們都覺得她這段感情莫名其妙,多次勸她離開單欣毅她卻始終不忍。原來袁媛除了會跟我們吐訴她心里的委屈,也有在網絡上的小組發泄,除了發泄對單欣毅的不快,還有對那小師弟花癡般的作秀。單欣毅與袁媛彼此郵箱密碼都知道,單欣毅經常參加活動購買演唱會的門票,剛好這天上袁媛的郵箱購票的時候發現了這長達半年他所不知道的狀況,也就知道了這個小師弟的存在,也知道了袁媛心里不為他所知的一切,就像在手機里我聽到他說的那句,袁媛說他是拖油瓶。我看著床上還帶著淚痕的袁媛,以為他們會從此掰了。
袁媛之后正式跟小師弟一齊了,在圖書館復習低聲細語,在校內的湖邊牽手散步,在籃球場看著他矯健的身姿,他在帥氣地進球后也會轉身向她露出干凈的笑容。袁媛周末給我來了電話,說來我宿舍煮飯,我剛好沒有家教,不過疑惑她為什么會來,因為她只有在不開心的時候才會來我宿舍,像是受傷的小動物需要回去洞穴療傷,估摸著小日子應該過得挺滋潤的,也沒有任何吵架的消息。袁媛來到的時候精神狀態不錯,臉上化了一點妝,就是沒有一種開心的情緒在臉上,又或許應該說,沒有任何的情緒。
我在處理著袁媛帶來的菜,她在我手提里刷著微博,我偷偷地拿出手機登了我的賬號看看她發了什么。她寫了很長,最后的一句是“為什么完全沒有開心的感覺,腦里滿滿的都是他”。我知道她所說的他是單欣毅,我轉頭看袁媛,她在刷著單欣毅的微博,留意著他的動態。不久,袁媛的電話響起了,她拿起電話跑出了陽臺關了門,電話聊了好一會,隱約聽到袁媛的哭聲,還有她那句“我好想你”。突然,袁媛開了門,眼角的淚痕還沒擦干凈,她跟我們說她不吃飯了,要出去,我拉住她問,去哪里啊?她回過頭看著我們,欲言又止,輕輕地皺著眉小聲地說著:“我想去見他。”便跑出去了。從她反常的行動和那表情,我們都知道,她是去見單欣毅了,剛才那個電話是單欣毅打來的,留意著對方動態的,不只是袁媛。
學期過去了,寒假離校那天,天陰陰地下著小雨,單欣毅打著傘站在袁媛宿舍樓下,直到袁媛下來,給他作登記帶他上樓。單欣毅跑上跑下,把袁媛的行李箱全部搬下來,瘦弱的身子在大冬天里流的汗濕透了衣領。他接著把兩人的行李都搬上包車,袁媛已經坐在車上,看著單欣毅一箱子一箱子地來回彎腰擺放,毛毛細雨散在單欣毅的頭發上眉上,干凈透亮,單欣毅直起身子,視線對上了袁媛,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袁媛看見了他嘴里潔白整齊的牙齒。完了后單欣毅才上了包車,身上里外都濕著,袁媛沒有在意,挨在單欣毅肩上,淚珠大滴大滴地滴落著。單欣毅把臉依在袁媛的頭上,手輕撫去袁媛臉上的眼淚。
過年袁媛給我打了電話拜年,她語氣里止不住的激動,說單欣毅上門見家長來了,我戴著耳機和袁媛聊著,手繼續給魷魚切花。
“你家人對單欣毅有什么看法?”
“我爺爺挺喜歡他的,說他一看就知道是老實人。”語調輕快得很有過年的氣氛。
“那挺好的啊,萬一家人不喜歡也很難纏。”
“我爸在教訓他,說要他別經常讓我哭!哈哈!我在旁邊看著一直笑?!?/p>
我大概能想象到單欣毅那老實的樣子唯唯諾諾答應著。袁媛接著說:“昨晚小師弟給我打電話了。”
“你還沒有跟他斷清嗎?你還想繼續那樣?你見過鬼還不怕黑???”
“你別激動啊,他喝醉了,才打給我的,我已經跟他說得明明白白了,也不會再跟他聯系了。”
“那他跟你說了什么?”
“他說他想我,說離校那天他看見了單欣毅接我,他說看著覺得好難受?!睆脑碌目跉馕夷苈牫鏊趦染危X得她傷害了一個真心的男孩,只是這種想法到了開學第一周,袁媛見到他的小師弟自行車后坐著別的女孩,那女孩抱著他的腰之后,就再沒有了。
我能想象到單欣毅上門見家長那天,兩人坐在凳子聽著家長們的教誨,牽著手聽著,臉上卻帶著止不住的笑,那時他們都以為從此之后就不再有漣漪,只是袁媛沒想到,她以為本該過去的小師弟這個小插曲,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了單欣毅傷害袁媛的另一把刀子。
所有的傷害累積起來終有爆發的一天,亦或許,迎來了心死的一天。大學畢業臨近,很多畢業生打著趁年輕看看世界的旗號,陸陸續續地去了畢業旅游。單欣毅和袁媛自然也不例外,他兩約了我和我舍友四人一齊計劃出游,訂了一間四人房,單欣毅提出過會不會有問題,卻被我倆笑他毫無殺傷力完全不怕,逗得他不好意思。卻在快要出游前,袁媛第一次跟單欣毅提出了分手。袁媛跟我說,以往她想法很簡單,就是想做他的妻子,好好照顧他一輩子,但是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那種感覺了。出游前單欣毅剛拍了畢業照,畢業照的前一晚,又因為情緒問題跟袁媛吵到很晚,那晚袁媛本來打算給單欣毅準備畢業禮物的。她拿出這些年來,兩人去的地方看得演唱會等票根,準備寫一本兩人歷程,這些東西都是她一直收藏好的,她還專門買了貼紙和彩筆,吵完后袁媛開始寫的時候已經三點了,一直寫到天亮,剛躺下床又要出門坐車去單欣毅的學校了,袁媛含著淚說,她寫那本歷程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的甜蜜,心里只有恨。
因為是我統一取的火車票,旅游取消了,需要他們自己去車站退票。在袁媛剛離開了我學校,單欣毅便到了。我剛跑回宿舍又再次跑出來,見到單欣毅的時候,他雙手插袋抬頭看著天,耳里塞著耳機,好一副憂傷的四十五度角。我走過去跟他打了招呼,他拿下耳機微笑著跟我打招呼,似乎幾天沒見單薄的身子又瘦了幾圈,我把票給他,問他,還好嗎?他對我淡淡地笑了下,沒有說話。
“需要我帶你逛逛我們學校么?”突然才發現單欣毅從來沒有來過我的學校。
“不了,我自己逛一下,你先回去吧”,他禮貌地跟我說,“不好意思啊,因為我倆的事把你們的旅游也取消了。”
“沒事,本來就想一齊去玩,你也要好好的,其實,袁媛剛走,你就來了?!?/p>
他好像微微怔了一下,馬上又微微地笑著跟我道別,他戴上了耳機,雙手插袋背著我走著。我看到他手上戴著和袁媛的情侶戒,就像剛走的袁媛那樣。很多時候命運如此,明明是連于一心的雙手,分別插在兩個口袋中,感受不到對方的冰涼,亦或溫熱。
終于畢業了。成為老師的我住在學校教職工宿舍。袁媛似乎不太幸運,工作定得晚,沒有租到合適的房子,暫住在親戚屋里,但親戚孩子上學晚上休息早,下班的袁媛還要找房子,回來洗完澡頭還沒干就被催去睡覺了。跟朋友合租,卻因為地方不夠大,最終也是要她盡早找到房子搬出去。這段時間袁媛一直有聯系單欣毅,單欣毅也一直扮演著護花使者的角色,陪袁媛四處看房子,甚至代替她自己去看房。有一晚他兩人坐在江邊,袁媛跟單欣毅說,我好害怕,從學校走了出來,發現這個社會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覺得自己一個根本生活不了,覺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沒有了。
單欣毅把手放在袁媛的手上,你不是還有我嗎。袁媛側頭看著身邊干凈還像個孩子的單欣毅,眼淚開始流了下來,你還能原諒我嗎?單欣毅微笑著抱緊袁媛。他們最終同居在一個四十幾方的小單間。單欣毅本來跟朋友合租,為了袁媛搬了出來。搬進小單間的那晚,兩人疲憊地平躺在床上,單欣毅喃喃地說著,我們兩就這樣住一起了。以后每個起來的早上都能看見你了。兩個人傻傻地笑著,笑著,臉漸漸地靠近,靠近,唇互相貼在了一起。
我開著袁媛的車往自家的方向開,袁媛坐在副駕上,開著車窗,依著車門望著窗外,月色映在她那化著精致妝容的臉上,呼嘯的風揚起了她過肩的長發。晚上我們兩個去了吃日料,袁媛還喝起了清酒,那小妮子往我杯里倒,我說我不喝,等一下還要開車呢。然后她就兀自地往自己酒杯里倒酒,一杯接一杯,舉杯的手臂上泛起微微的紅點,那紅點此時在月光下像是失了星輝頹廢的墜隕,砸落在袁媛的皮膚上,千倉百孔。
上了我家后,袁媛擅自開了我的酒柜,取出了一瓶紅酒和高腳杯自顧自地倒了起來,她遞給我,現在沒有理由不喝了吧?她歪著頭笑著,一臉媚態。我接過來,她便開始拿起第二個杯子,馬上便喝起來了。我走進廚房收拾,想著煮點醒酒茶,順便煮了兩個蛋。
拿出來的時候袁媛坐在了房間的窗口邊,挨著窗臺,月光灑了袁媛半身,她解開了棒球服的紐扣,漏出了內里的背心和胸前的深溝,她側頭看著窗外,搖晃著手上杯里的紅酒,見我進來又轉頭對我笑笑。
我給他遞過剝了殼的雞蛋,說:“敷一下你眼角淤青的地方吧,那種人他要去就由他去嘛,何必跟他吵,動了氣還傷了自己?!?/p>
“這年代還有人用熟雞蛋消腫的???你穿越來的嗎?哈哈!”袁媛嘻嘻哈哈地取笑著我,一臉的媚笑,鼓起的胸部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我看著眼前嬌媚的袁媛,感覺無法再將她和當年那個把裝著鹽和糖的塑料袋遞給我的小女孩聯系起來。
剛開始的生活是愉快的,單欣毅很體貼袁媛,早起為她做工作餐,就為了讓她可以多睡一回,在她生理期包攬所有家務,為她煮紅糖水,甚至還在需要的時候半夜跑去七十一給袁媛買衛生巾。袁媛很喜歡貓,單欣毅卻對貓過敏。由于家里養著貓,單欣毅每次登門袁媛家都滿身通紅,幾乎要擦一身的皮炎平。袁媛對街上的野貓也愛不釋手,每次都忍不住跟流浪貓們玩一通,那些貓咪好像也對袁媛有著天生的親近,只是每次結束后,袁媛都會猶豫要不要牽單欣毅的手,這時單欣毅都會一把抓住她的掌心,或者遇上袁媛惡作劇,抱完貓咪之后馬上跑去抱單欣毅,回到小單間一邊幫單欣毅將皮炎平涂上他通紅的皮膚上,一邊壞壞地笑著說,久了就會習慣,就不會再過敏啦。
但后來單欣毅辭掉了本來檢測的工作,開始了藝術書籍出版的編輯助理的工作,平常借著增長的見聞開始了自己的創作。為了前景而放棄學美術選擇了工科,最終還是走回他想要走的方向。可是由于不是本專業,還跳了行業,工資壓得比原來低了很多,工作壓力也非常大。時間長了,以往的鋒芒開始被現實的打擊和社會的打磨挫敗,最初的熱愛在一次次受挫后被遮蓋得毫無痕跡,開始萎靡不振。對生活也失去了熱情,沒有購置過生活用品,沒有與袁媛外出約會,周末也宅在家里發呆,連兩人相互的纏綿也極少。
袁媛看在眼里,痛在心頭,她只能守在窄小的小單間里,料理著單欣毅的生活,看烹飪書學做新的菜肴給他,想讓他開心,鼓勵他,支持他。然而做的一切并沒有得到單欣毅的歡心,反而激怒了自尊心受挫的他,成了他發泄的出氣筒。單欣毅開始會對袁媛叫喊,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會什么呢?你做的這些我根本不想吃!我完全沒有心思去調劑你的生活!你就不能安靜些嗎!
其實袁媛也很累,在工作上也有受氣,在地鐵上被色狼猥褻,心里害怕極了,跟單欣毅說卻被不耐煩地說自己笨。但她每次依然給自己打滿雞血地逗他開心,她想,就算能讓他發泄出來別憋在心里也好??墒沁@一切的忍讓沒有挽救到他們的關系,單欣毅最終獨自搬了出去,他說,這里就像囚籠,跟袁媛一齊的生活非常壓抑,所以他走了,剩下袁媛一人繼續留在這個四十幾方的小單間里。
我坐在這個四十幾方的小單間里,張開了右臂抱著袁媛的肩,讓她的頭挨著我,讓她的眼淚滲進我的衣衫里。袁媛哭訴著,我也是有壓力的,為什么就沒有人來哄哄我,跟我說沒事的,會好起來的,會跟我說別怕,有我在呢,我知道他每個早上給我做工作餐,讓我可以多睡一會,可是難道他就沒有看到我松松垮垮的舊衣服嗎?我也是希望可以多省點錢讓他不用這么大的壓力。我輕撫著袁媛肉肉的臂膀安慰她,因為節儉的習慣,袁媛把每餐的剩菜都吃了,從前那個瘦削的小女生今天已經長成了肉肉的小女人。
袁媛也只能故作堅強地獨自生活,可是每每難受的時候都忍不住聯系單欣毅,有困難的時候單欣毅會出現為她鞍前馬后的,偶爾也會留下過夜,但卻沒有要搬回來的意思,雖然鑰匙還在單欣毅的手上,袁媛總覺得,他會回來的,他始終會再次回來這里的,可是袁媛沒有等來單欣毅,卻等來了她生命里新的一個他。
袁媛實在太累了,多年與單欣毅反復的折騰讓她筋疲力盡。她極度地需要一個安穩的肩膀,讓她在半夜驚醒可以得到的懷抱。最終透過每天哭紅腫的雙眼看出端倪的是袁媛的同事。他以知心好友的身份接近,開導袁媛的心理壓力,安撫她的情緒,帶她去吃飯為她排遣袁媛不知如何打發的時光,讓她愉快地度過。袁媛有跟我說過,或許這才是她希望一起過日子的男人,他睿智,成熟,自信,最主要的是,她懂得關心我,而不是一味地指責我。我擔心地跟她說,但是或許他關心的不止你一個,我不止一次看見他在酒吧和不同的女人親昵。
袁媛挨著床邊跟我說:“我知道,我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但無論我怎么推開他,他都是那么地堅持,他說只有我能讓他定下心來,一直到我開始想要相信他?!?/p>
“男人如若懂女人,他做的一切都看起來那么真切,但你又怎么知道他那些不為人知的背面呢?”
“可是我能夠怎樣?我今年二十八了,你覺得我跟單欣毅能有結果嗎?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著實地想跟我結婚。就算結婚,這日子能過嗎?我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關系,我好累!但我又不敢跟單欣毅說,怕傷害他,我常常會害怕,以后還會不會有人喜歡我,會跟怎樣的人一齊生活,他什么時候才來,但又覺得,他總會來的,再等等吧,我和單欣毅即便最終不在一起,也會有人陪我們到老的。所以哪怕這次真的被耍了,我也只能認命了。”
單欣毅有一個朋友住在他們公寓附近,他跟單欣毅說,你跟袁媛分手了嗎?沒再見過你了,反倒經常見到一個男人開車送袁媛回去。那晚單欣毅來到公寓的樓下,恰巧見到開車回來的他們,那男人和袁媛一并上樓。單欣毅就一直站在樓下,許久之后,男人才下樓離開。男人走了好一會之后,單欣毅才走到門前,打了電話讓袁媛下樓,下來的袁媛穿著睡衣披著針織衫,見到單欣毅時她臉上禁不住的激動,卻馬上被單欣毅的冷漠打散。單欣毅跟袁媛說:“我們分手吧,這鑰匙還給你,我不想再回到這個骯臟的地方了,你以后也不要再聯系我了?!?/p>
袁媛拿了鑰匙回到樓上,撥通了我的電話,在電話里哭了好久,好久。單欣毅在袁媛十八歲那年走進了她的生命,在她的二十八歲離開,踏著最好的花季時節來,在花季的末端離開,走過了袁媛人生最美好的整段年華。
兩個瘋婆喝大了,半夜喊著餓,又跑出來吃燒烤。袁媛拉著我,兩個人借著酒勁笑著奔跑在大街上,她帶我來到一家街邊的小攤,我記得這里,這里以前單欣毅經常會帶袁媛來。
我倆就這樣一口一句地侃著,袁媛說道:“一開始我還是相信他的,他也確實安安分分,可是男人本性難改啊,久了就膩了,不野不快活了,可是我又能怎樣呢?睜只眼閉只眼不行,抓也抓不緊,沒了他又要過回孤苦無依的日子了,就心想,他只要還會回家就好,知道家在哪就好。但有哪個女人可以忍啊?”
我咬下竹簽上的蝦,看著眼前這個大大咧咧的醉酒女,激動地說著,胸前的兩塊肉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袁媛后來搬進了她同事的家里同居,兩人一齊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袁媛也知道,即便他們同居了,他還是跟好幾個女人有糾纏?!拔疫€能有幾年耗呢?我會怕啊,至少有個婚姻吧?那還能算有個歸宿吧?我就催他結婚,每次提到這個問題他就躲閃,一閃就好幾天,早上我昏了頭,他一閃我就想追,我搶了他手機開了他微信的聊天記錄開始逼問他,這一逼就把他逼急著,甩手就蓋過來,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出了門,又不知道要消失幾天了。這算什么呢?我再不要回到那個鬼地方了,誰受得了??!”
我放了手上的竹簽,摸摸袁媛的臉安慰她。她紅著雙眼對我說,“是不是因為我犯過錯才落得這樣的下場呢?”
“誰能說得清錯的人是誰呢?你們一路走來我幾乎做了整場的觀眾,我覺得單欣毅是愛你的,至少他一心一意對你,在你需要的時候不能放下你,可是好的愛情應該讓人積極快樂而安穩,而不是傷心欲絕大起大落,可能外人看起來背叛的人當然是有錯,不過有誰能知道兩人在這段感情里的糾纏,知道被傷害者的痛,倘若不是習慣對方,又怎么離不開,若能幸福,誰又會選擇背叛。錯,就錯在你們愛得太長卻沒有愛對?!?/p>
“可我又有什么錯呢?我也只是需要關心,那晚他借著工作要用的文件硬是要上樓,我自然是知道他想的什么,我們僵持了很久才尷尬地把他打發走,我一直覺得單欣毅能回來,單欣毅手里還拿著鑰匙,可是那晚我接到他電話高興地奔下樓,劈頭蓋來的卻是說我骯臟。我不計較傷害的妥協,也沒有換來一點的信任?!痹潞韧炅吮锏钠【疲频L輕地笑了下?!安贿^對于他來說可能是好的,他終于掙脫了我這個囚籠了,看他微博日子應該過得挺好的,經常四處游走,最近好像在畫墻繪,看照片里有很多外國人,對著鏡頭比著手勢,他臉上還沾了畫漆,就像小朋友,他神情變得和以往一樣了,不再像跟我同居那樣壓抑,那時的他毫無生氣。”她打開微博刷出了那張照片,指著單欣毅的眼睛說:“我很喜歡他的眼睛,像小孩子一樣簡單,又像大海般,平靜而波瀾,閃閃發光?!?/p>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和袁媛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回頭看,正是單欣毅。他和一個男的坐在遠點的位置上,并沒有發現我們。他們剛到來,正坐下點單,我看到袁媛緋紅的臉頰,不知道是過敏所致還是其他,剛要說話,身后又傳來其他聲音,“美女兩個人嗎?要不要一起認識一下?”轉頭看見三個民工模樣的男人,國字臉,神態猥瑣,眼睛直直地盯著袁媛胸前的肉塊。
袁媛馬上把紐扣扣上,男人不識趣,繼續說:“看看又沒有少塊肉,再打開啦!”說完手便伸向袁媛,這時才發現他們幾個也喝了酒,因為我兩人都一股酒味,所以才沒有發現。袁媛尖叫著站起,抓起桌上的東西便砸向他們,差點扔到我身上。這一舉動好像激怒了他們,叫囂著圍了過來,突然身后刮了一陣風,單欣毅掀起了小桌子扔到三個男人身上,他的朋友提腿踢了其中一人一腳,那人幾乎要飛了出去。
單欣毅拉起了袁媛便跑,這過程我似乎看到他們彼此目光對接了至少零點一秒,我懵著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單欣毅的朋友已經拉起我的手,對我喊:“快跑??!”我便被拉著跑了起來。
身后的三個男人叫喊著追了過來,一邊呼天搶地地亂喊,一邊砸東西,我身前的這位男子對單欣毅說,分開跑吧,我們便分開了,我看見袁媛激動地一直盯著單欣毅看,一直到消失在我視線時都保持著一樣的表情。
暗黃的燈光鋪在空蕩的馬路上,在我們奔跑的顛簸中搖曳,我聽著自己急促的心跳,聽著前面這個男人的喘氣聲,聽著身后凌亂的叫喊,我們的前路黑兮兮的,我們頭頂的天空也是黑壓壓的,但我覺得此時寧靜而明亮,面前的男人手有力地抓緊我的手臂,偶爾回頭看身后的情況,干凈的臉容和清爽的短發,我似乎可以看到他明朗的笑臉,看到他的眼睛,像小孩般簡單,又像大海,平靜而波瀾,閃閃發光。
是籠罩了光明的黑夜錯?還是照亮了寧靜的燈光錯?管它呢,這時我眼里也就只有那會發光的雙眼了。
慶東給我發來微信,那晚我們擺脫了醉酒男的追趕之后,看著我氣喘吁吁的樣子他壞壞地笑著,我提議也許可以回去找袁媛他們了,他略帶點羞澀地建議在那之前我們可否交換個微信。
“今晚有空嗎?看電影吧,有個文藝片我覺得很適合你,我陪你去看吧?!奔s我看電影還要把自己擺在勉為其難偉大奉獻的位置上,我嗤地笑出了聲音?;厮安桓愕暮没褑涡酪銖P混了嗎?”
“他住院了,車禍,腿上打著石膏呢!”
我聽到車禍的字眼心里顫動了一下,連忙問有沒有大礙還有醫院地址,順便答應了他的邀請。
我準備開車去醫院探望單欣毅,專門給了個電話袁媛,“你知道單欣毅住院了嗎?”
“我知道啊,我在醫院呢?!?/p>
這小妮子消息挺快的,把手機扔到副駕上,我便開車去了醫院。
走上樓梯,走完長長的走廊,我對了對病房號,探頭透過玻璃往里看,袁媛今天穿著寬松輕柔的雪紡,正給單欣毅打理收拾著,扶他坐起。單欣毅腿上打著石膏,表情平靜帶著微笑,張嘴一翕一合地跟袁媛說著話,袁媛側頭聽著,哧哧地笑著,玻璃窗外的陽光泄進病房里,兩人生澀而熟悉地沐浴在暖曦的明亮中,此時我似乎看到高中年代他們桌前桌后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