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讀書忘卻眠,
錦衾香燼爐無煙。
美人含怒奪燈去,
問郎知是幾更天。
————————袁枚《寒夜》
這是我讀過的最有故事性和畫面感,也是最有趣的詩了。
寒冬夜晚,一個書呆子秉燭夜讀,忘記時間,忘記睡眠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忘記了錦衾下的嬌妻。美人看郎君如此用功也不好催促,躺在床上等著,等著等著就睡著了,醒來發現枕邊還沒有人,抬頭一看,香爐已經沒有煙氣了,而書呆子還在燈下讀書,不由得怒從中來,起身奪了他的燈,“讀書讀書,就知道讀書,也不看看現在是幾更天了!”
哎呀呀,這書呆子真是太不解風情了。清代最好色才子袁枚寫下這樣一首詩有幾個意思呢?如果沒有親身經歷怎么能寫得這么生動傳神。好吧,養著一群嬌妻美妾,有這么一出也是合情合理的。
好色才子 ?男女通吃
好了,我們來扒一扒袁枚有多好色,那可是男女通吃:
于女色則小妾成群,兩個陶姬、方聰娘、陸姬、金姬……還有不計其數的女弟子。70多歲的時候,他很可能還搞了一個仰慕他的小姑娘——她的曾祖父當年還與袁枚同赴過科舉;于男色也緋聞不斷,吊膀子的有李郎、慶郎、桂郎、曹郎、吳郎、陸郎……袁在畢沅的“兔子園”中流連忘返,又和鄭板橋興高采烈地討論,即使美男子犯了錯誤,也不要打壞他的屁股。(楊鴻烈《袁枚年譜》)
對這個“清代第一好色男”,損友趙翼曾這樣說他“園倫宛委,占來好水好山;鄉覓溫柔,不論是男是女”,并下了判決:來世重則化蜂蝶以償夙債,輕也要復猿猴本身逐回巢穴。這還算客氣的,同時期的老學究章學誠最看不慣袁枚,痛罵他“這樣的人渣應該被凌遲”。
清朝有個大官叫劉墉,也就是人們所熟知的宰相劉羅鍋,他任江寧知府的時候,就認為袁枚太“縱情逸志”,敗壞世風,差點要弄他。幸虧袁枚善于給別人戴高帽,趕緊寫詩奉承劉墉,又托人求情才保住了腦袋。
新官上任,準備一百頂高帽
不要小看他阿諛奉承的本領,袁枚二三十歲就官拜七品縣令。赴任之前,袁枚去向他的老恩師——清乾隆年間的名臣尹文端辭行。尹文端問:“你此去赴任,都準備了些什么?”
袁枚老老實實地回答:“學生也沒有準備什么。就準備了一百頂高帽子。”尹文端一聽就有些不高興,說:“你年紀輕輕,怎么能搞這一套,還是要講究勤政務實呀!”
但袁枚說:“老師您有所不知。如今社會上的人大都喜歡戴高帽子,像您老人家這樣不喜歡戴高帽子的人真是風毛麟角呀!”尹文端聽罷此言,很是受用。你看看,袁枚在不知不覺中,就將一頂高帽子送給了尹文端。
性靈派主帥的風采
盡管他好色,盡管他善于阿諛奉承,但是我卻很喜歡這個人,因為他還有另外一面,那就是真性情。他是清代性靈派的代表人物,主張直抒胸臆,詞貴自然,反對泥古不化,強調創新精神。他是一個非常灑脫有趣的才子,請大家鑒賞兩句:
“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已。”
“一詩千改始心安,頭未梳成不許看。”
“葛嶺花開二月天,游人來往說神仙。老夫心與游人異,不羨神仙羨少年。”
如果大家還是覺得沒聽過這個人,那么中學課本收錄了一篇《祭妹文》大家一定有印象。“嗚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沒錯,這就是袁枚寫的,真摯感情感天動地啊!
自寫挽詩 ?看破生死
晚年袁枚還干過一件相當另類的事,那就是作詩自挽。相士胡文炳為他占了一卦,說他63歲生子,76歲壽終。后來袁枚果然在63歲添子。欣喜之余,他禁不住暗自思忖,76歲當是自己的生死大限了。
到了76歲這一年,袁枚的身體果然是大不如前,他深信自己死期將至,第一反應竟是趕緊為自己做歌自挽。袁枚的自挽歌題目很長,叫《腹疾久而不愈,作歌自挽,邀好我者同作焉,不拘體,不限韻》。歌云:“人生如客耳,有來必有去。其來既無端,其去亦無故。……逝者如斯夫,水流花不住。但愿著翅飛,豈肯回頭顧?……”
自己寫挽詩不算,還叫上幾個至交好友一起為自己寫挽詩。別人覺得不吉利不愿意跟他一起瘋。袁枚無奈,又寫了《見諸公挽章不至,口號四首催之》,對大家進行引導和鼓勵。其中一首寫道:
久住人間去已遲,行期將近自家知。
老夫未肯空歸去,處處敲門索挽詩。
雖然索要了幾首挽詩,但是,76歲這年,袁枚一直沒死,直到除夕這天,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袁枚卻認為自己大限將至,早早把家人叫到身邊囑托后事。包括83歲的姐姐在內的全家人惴惴不安地等待袁枚死亡的降臨。大年初一早上的鞭炮聲宣告袁枚76歲那年已經過去了,全家人為之歡呼,一掃晦氣陰霾。袁枚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一邊跳一邊大叫:“我要把自己的名字改叫‘劉更生’,不,不,應該叫‘李延年’。”為了表示慶賀,袁枚一口氣寫下了七首詩《除夕告存戲作七絕句》。其中三首寫道:
八十三齡老姊扶,白頭內子笑提壺。
倘非造化丹青手,誰寫《隨園家慶圖》?
生壙司空久造成,家家生挽和淵明。
如何竟失閻羅信,唱殺《陽關》馬不行。
過此流年又轉頭,關心枕上數更籌。
諸公莫信袁絲達,未到雞鳴我尚愁。
第一首講全家人的歡慶景象無法用人間圖畫表達。第二首講自己早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惜閻羅王失信了,結果送行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卻無法啟行。第三首說自己并非真正的曠達之人,雞鳴天亮之前,依然是憂心忡忡地害怕死。
然后,袁枚趕緊給友人寫信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只是不知道對相士胡炳文,他會說些什么。袁枚這樣坦言他的生死態度:“人在天地間,不有生,何有死?若云死可悲,當知生已誤。”不僅如此,他還說:“人之所以有死生者,命也;其所以命有長短者,氣數也;其所以有氣數者,雖問圣人,圣人亦不能知也,任其自然而已。”
正是因為擁有這種超然的態度,袁枚才有興致以自己的死作為“聊以自娛”的題材,正是因為練就了曠達的人生觀,袁枚才能看破生死,成為名傳后世的82歲高齡的最好色兼最長壽的詩人。
隨園主人的生意經
袁枚活了80多歲,只當了10來年的官,而且還是知縣之類的小官,40歲以后幾乎無正當職業,那么問題來了,他憑什么養著辣么多的嬌妻美妾,過著辣么風流滋潤的小日子呢?原來,袁枚稱得上是清代商業炒作第一高手,通過不斷炒作,賺了大筆銀子。建議各位企業家學一學袁枚經營和炒作手段。
袁枚有一個園子叫“隨園”,隨園來頭不小,最初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建筑的,也就是紅樓夢中大觀園的原型了,曹家被抄沒后,此園歸繼任織造隋赫德所有,改稱“隋園”。隋赫德是一介迂腐官僚,沒有情趣,也沒有治園之雅興,此園漸漸破敗。
而文藝青年袁枚覬覦這個園子很久了,經過一番砍價還價,他花了三百兩銀子從隋家后人手中購得,又花費巨資將其精心修繕,改名為“隨園”。隨園意境仿照西湖,卻又別具一格,有“人間天堂”之美稱。當年,袁枚憑借一流的炒作手段,將隨園變成了自己的“提款機”。
首先,袁枚不是俗人,他有開放分享的互聯網精神,買園修園花了不好銀子,但是他并不將其圈起來供自己一家人欣賞,而是故意拆掉圍墻,讓游客在園里隨意游玩,目的是使人知道江寧城里有這樣一個山美水秀境幽的地方。
園子的名聲打出去了,游客越來越多,好色又好吃的袁枚立馬寫了一本《隨園食單》,極力渲染自家私園食物的精妙和家廚烹調的高水準,激發那些游客的興趣。游客這么多,客源源源不斷,這些食客又口口相傳,稱贊隨園的飯菜多么美味。
袁枚是個文化人,吃飯是有講究的。每當貴客光臨,他都要叫人將餐桌擺到一些景致極美的亭榭,還安排歌姬舞女來助興。在名人效應的影響之下,可以想象隨園的飲食生意非常火爆。當隨園炒熱,袁枚估計已經被列上瑯琊榜榜首了,于是,他開始擴大經營范圍,在園子里售賣《隨園詩話》、《子不語》、《隨園食單》等著作,他的書果然供不應求。補充一句,喜歡看鬼故事的可以看看《子不語》,顧名思義講的都是怪力亂神。
僅賣書一項,袁枚一年即可收入三四千兩白銀。中年以后,各方人士爭相請袁枚寫應酬文章,袁枚來者不拒,墓志碑記、壽序諛文,“一代騷壇主”的潤筆費可不低。此外,袁枚還開賬授課,招收學生,其中不少慕名而來的女弟子,學費收入也非常可觀。
袁枚要活在今天,絕不遜色于馬云、劉強東之輩啊!他的發家史告訴我們,要想富一定要廣開財路,先打造一個平臺,吸引流量,然后多種經營,內容為王。不管是隨園私家菜,還是隨園詩話,那都是有真材實料的呀!
到了袁枚去世時,其遺囑記錄有現銀2萬余兩,田產價值萬余兩銀子。袁枚死后就葬在隨園,而隨園在太平天國時期被夷為平地,后太平軍開荒種糧,拆毀隨園,將園中珍寶運走,天下名園成為了農莊。隨園當日熱鬧的景象與袁枚一代好色好吃的詩人共同湮滅在歷史長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