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自己比作王子猷這般風(fēng)雅名士的沐亦朗與麥芃芃在圣誕節(jié)的下午,雖各懷心事,卻仍然不失快樂。越野車一路疾馳,她想,如果所有的煩惱都能像野外的山林一般被遙遙甩開,該有多好。
可是該來的,總歸會來,躲,是沒有用的。
“你打算怎么辦?”夕陽降落,山間美景甚好,他停下車望著她,還是問出了口,即便她不想面對。
“不知道。”她知道他問的是什么,心亂如麻,默默的搖頭。
“元洛北不聲不響的有了新歡,你還要等他嗎?”
“要等。除非他親口說要離開我,除此之外,我是不信的。”
“為什么不去找他問個明白?”
想去,可是她不敢。她怕的不是得到不想知道的答案,而是怕打碎了他們之間的信任,而信任,是她最看重的東西。可是,這要如何說出口,說不出,也只得沉默。
于是,伶牙俐齒的麥芃芃又低頭不語了,摩挲著挎包的絨球,睫毛彎彎,水波盈盈。
他原想逼一逼她,他的時間不多,偏偏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煞是惹人疼,讓他瞬間便失了心神,沒了戾氣。
也罷,若一輩子不曾著過魔,便不算圓滿。他深深嘆口氣,“算了,不說這個了。如果有一天,你不要他了,可不可以考慮考慮我?”
她仍沉默不說話,毛球的毛毛被她一根根揪下來,毛球要變禿頭了。
沐亦朗深吸一口氣,“你都一點不考慮我?是不是還惦記那個小警察!”
“什么小警察!那是我最好的朋友!”麥芃芃條件反射般立刻還嘴反駁,老母雞護犢子一樣。不過她一開口,便發(fā)覺上當(dāng)了,對面這位已經(jīng)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我還以為你誓將沉默進行到底呢,原來還沒喪失說話這個功能。吳警官是個情種,只是恐怕這癡心是錯付了。”
車?yán)飶浡崴岬臍庀ⅲ溒M芃狠狠瞪他一眼,決心繼續(xù)沉默。
一只細(xì)長有勁的手過來覆蓋住她仍舊鍥而不舍薅毛毛的手,帶著一股無賴氣,“這位小姐,考慮一下如何?做備胎我也要做第一個,能不能給個機會?”
送麥芃芃回家之后,沐亦朗的臉上掩飾不住愉悅,連越野車都輕快起來,雖然她未曾答應(yīng),但也并未拒絕自己,她的心里想必不是沒有發(fā)芽,只是他仍需時間,可他最缺少的,偏偏就是時間。
夜里,趕走刨根問底戀妹情結(jié)嚴(yán)重的譙非之后,麥芃芃又失眠了。偷偷從樹底下拿出久違的日記本,寒夜里她緊裹著被子寫下難言的心情。沐亦朗,很好,可是她看不透他,明明是眉眼難掩戾氣的男子,卻偏偏抵死溫柔,明明知曉她的心有所屬,卻偏偏步步緊追。金色麥芽在脖頸滑動,她撫摸著,想起他的話語,“看見麥芽就看見了希望,看見了陽光,看見了向往。以后你會平安喜樂,永不會再有任何艱難”,不是沒被感動,她原本就是感情豐沛的人,只是不敢感動,不敢背叛初衷。
而更讓她心碎的是那個人,明知她會傷心委屈,會被流言蜚語所傷,仍忍心任她血肉模糊,痛的無法呼吸。他最初的接近,原本也是利用,她曾無意間聽到他與環(huán)九的對話,卻不忍拆穿,唯恐他尷尬,她也曾看見他與肖琦兒相擁一起走出酒店,她也寧愿選擇相信。可是她也是有心的,有心便會有淚,淚水多了,心便累了,若心累了,便會貪戀溫暖的懷抱,哪怕這個懷抱是別人的,不是夢里所期盼的,也會暫時成為避風(fēng)的山谷。所以,她沒有拒絕沐亦朗的告白,雖然,她也并沒有答應(yīng)。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理解是一種選擇,信任是一種天賦。可她已經(jīng)疲憊不堪,是否可以任性一次,是否可以不那么善良。
眼淚打濕日記本,連字跡都因傷痛而扭曲,因扭曲而無力,因無力而模糊。“元洛北,你告訴我,這都不是真的。”她閉著眼睛喃喃自語,在夢里恨著流水無情的良人。
而她的良人,此刻已然躍窗而入,久久立在她床頭,映著月光認(rèn)真嚴(yán)肅的讀著她的每一段文字,每一件心事。他的心隨著悲傷的筆觸而顫抖,因隱忍固執(zhí)的相信而觸動,她是這樣的可貴,相信、相信、還是相信,可他是這般自私,傷害、傷害、還是傷害。
半個月來,環(huán)九的消息不斷傳來,元洛北已然心中有了定數(shù)。所以當(dāng)肖琦兒在媒體前咄咄相逼,他選擇了隱忍。可他也知道這定然是深深的傷了她,夜里便迫不及待的悄悄潛入準(zhǔn)備向她解釋,可是伊人空床,滿室寂寥。他一夜未眠,獨守伊人,卻尋不得芳蹤。
是要失去她了嗎?他抑制不住潮水般悲痛,卻偏偏要強行忍耐。他后悔答應(yīng)這混賬約定,有什么秘密能比失去她更要緊?萬般走投無路他尚可帶著她遠(yuǎn)走天涯,世界那么遼闊,處處可為家。生平算無遺策,卻偏偏犯了這樣致命糊涂的錯誤。他一夜之間青絲沾染了白雪,心竟比戰(zhàn)死沙場更痛。
“遇見我,你有沒有后悔過?”他俯身親吻她睫毛間的淚珠,卻未覺那原本是自己的眼淚。如果沒有遇見自己,或許她早已嫁給青梅竹馬且深愛她的吳詡,過著平靜幸福的小日子,而如今,偏偏連相守都是奢望。
過了圣誕節(jié),新年緊跟著就到了。陳年得知了麥芃芃來訪不曾得見的消息,特地派人送來了年禮,是一大份茶葉與堅果,并邀請他們再次前往慶陽莊一敘。麥元雅集近來生意不錯,但她的心不在此,把店鋪全權(quán)交給依麗,譙非偶爾也來幫忙,她成了真正的甩手掌柜。
又一次來到慶陽莊,莊里喜氣洋洋,紅燈籠紅綢子奪目,比圣誕節(jié)的節(jié)日氣氛濃烈諸多。可能是因為主人更在意傳統(tǒng)的緣故。賓客集聚在茶軒品茗閑聊,其樂融融。麥芃芃與陳年第一次見面便相見恨晚,這次再聚在一起,便感到十分親切。
“麥老板還記得上次你遇到的新娘子嗎?”陳年笑問。
她頻頻點頭,“當(dāng)然記得,我還搶了一碗喜丸子,你們也都吃了的。”
“新娘子已經(jīng)懷孕三個多月,他們?nèi)叶己芟矏偰亍!?/p>
“三個月?”麥芃芃神經(jīng)大條的數(shù)起手指,“這么快?不會是未婚先孕吧?”
陳年被茶嗆到了,沐亦朗也沒忍住,“這里民風(fēng)還算保守,沒那種事兒。”陳年說。
沐亦朗不懷好意的瞄了她一眼,“沒想到你還挺懂,怎么,研究過?”
麥芃芃知道失言了,當(dāng)著陳年的面又不好太過囂張,只是悄悄扭頭惡狠狠的瞪他一眼,臉羞得通紅。
“別光取笑麥老板,你也該成家了。”陳年主動為她解圍。
沐亦朗悠然端起茶,茶氣氤氳中眼神飄向她,“我早想成家,可惜,我的心上人,心中沒有我。”
“那你可要好好反省自己,向來真心才能換真心,你要加倍對人家好才行。”
“放心,我會用生命保護她,絕不勉強她做任何事。是吧,麥老板?”
麥芃芃聽著這兩個男人的話中有話,默不作聲佯裝不知,只顧低頭喝茶,忽然聽見沐亦朗問自己,她一時間張著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午后,陽光燦爛,天氣莫名的溫暖,陳年帶著他們?nèi)ム彺謇飬⒂^泥人展,這里是民俗藝術(shù)的集中地,每個新年都會沿河舉辦隆重的泥人展,雖然時值寒冬,但來訪的游客絡(luò)繹不絕,甚是熱鬧。麥芃芃雖然不懂藝術(shù),但對這些泥人非常感興趣,纏著陳年為她介紹了當(dāng)?shù)氐囊晃恍煾担?dāng)場纏著小師傅教她捏了幾個泥人。那小師傅不過十七八歲,被她滿口“師傅師傅”叫的臉通紅,手都莫名的不聽使喚。沐亦朗嫉妒的雙眼冒著兇光,又將他嚇得渾身冰涼。好歹哄著她捏了幾個面目全非的小泥人,連手都沒讓她洗,便忙不迭的將這幾位大神送出了門。麥芃芃無奈,只得捧著手中的爛泥巴到處找水,一路上將手東藏西藏,唯恐蹭臟了擁擠的人群。
沐亦朗一路跟在她身后嗤笑,看她滑稽無奈吹氣噘嘴又跺腳的模樣煞是可愛。陽光下她額前的一抹長發(fā)被風(fēng)吹的繚亂,她努力的甩,想把它甩到身后,那抹烏黑卻如同她一般調(diào)皮狡猾,反而更加撩人,在風(fēng)中肆意飄擺,她不甘心,撅起粉嫩晶瑩的唇努力的去吹,卻怎么也吹不開塔,兩雙泥污的雙手急的躍躍欲試,卻偏偏派不上用場。
他的心瞬間便被這美好的畫面擊中,人潮洶涌成為永恒背景,深冬未褪,暖春卻至,這世界突然有了萬朵花開的美妙聲響,那么動聽,如此激蕩。他慢慢的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她毫無察覺,仍嘟著粉盈盈的嘴,誓要與凌亂的飛絲做殊死斗爭。他突然忍不住沖動,用力扳過她的肩,吻上了那曾無數(shù)次魂牽夢繞日思夜想的粉色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