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鉛筆屑的味道，還有顏料的味道。我慢慢推開樓梯口的一個房門，這些味道更是撲鼻而來。
畫室還是像以前那樣，高低不同的畫架支在地上，上面夾著素描，水彩或是油畫，有的看來已經完成，有的還在上色。大大小小的顏料盒、長短不一的鉛筆散落在地上，凳子有的倒著，有的上面堆著紙團。低頭看地上，碳黑色，有些地方竟然看起來發著光。
幾乎沒變，我看著四周，墻上貼的大部分還是是人物素描，后窗那里立著一臺白色電風扇，頭低著。我想起李想老說的一句話：這電風扇只能對腳吹，腳臭的人可別坐這吹啊。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李老師可能要等一會兒才能來"，看來是畫室的助理，她遞過來一杯水，"要不你還是在樓下坐著等？這里有點亂呢。"她笑了笑。
"沒事兒，我挺習慣這里的，還是在這里等一下，好吧？謝謝你哦！"我拿過水。
我和李想曾一起在這里學畫。我因為成績太差，老師建議我可以通過藝考考大學，其他學起來太耗費，美術算是捷徑了，所以父母把我送到這里閉關學畫。李想不一樣，他本是美術生，而且是班上的尖子生，所以當他看到我的石膏頭像素描時，差點笑岔氣："哎，你知道嗎？這里剛結束的少兒素描班，貌似最差勁的也比你畫的好耶！"
一個白眼當然不夠，我就一直瞪著他。
"哎，我說，你還是別學了好吧？不然我看了真著急！"
"我又沒讓你看！"我都習慣對李想翻白眼了，誰讓他這人天天除了畫畫就是嘲笑我。
"我不想看啊，可是，哈哈哈，你的畫還是很有讓人大笑的效果！"李想又笑著嚼著口香糖。
"你－－－－－－"我話還沒說出口，鉛筆被李想奪去。
"比例比例！比例很重要啊！"他專注得嚼著口香糖，同樣專注得修改我的畫，"這里出來一點，用線條構成，不是一筆畫成的，OK？還有這里－－－－”
我看著李想拿著鉛筆飛速得在畫板上刷刷刷，他的手有魔力，我老是這樣想。雖然他總是笑我畫的太丑，可是還是會幫我修改，這個嘴上不饒人的大男孩兒，也算我的老師了。
"李想，問你一個事兒！"那天回家路上，我一邊咬著吸吸冰一邊說。
李想推著自行車，牛仔褲兜里插著一瓶可樂。
"嗯，不過你可千萬別問什么為什么你的畫那么丑我的畫那么好看之類的問題，你知道，那種問題都是無解的。"
"你說你這人是不是欠揍啊？"我使勁踢了下他的自行車輪。
"快問啦，要到岔路口了，我等會還得去趟書店。"
"你畫的那么好，為什么還在畫室里學啊？"
"暈死！"這下輪到李想白了我一眼，"我就說你問不出什么問題吧！"
"啊，你是不是喜歡剛來畫室的白老師啊？可是她好像有男朋友耶！"
"哎，我再知道你為什么畫不好了，原來你天天在想這些啊？"李想敲敲我的頭。
"那你說啊，有些畫得好的同學不是都去外地的畫室報輔導班了嗎？你就在咱們這小畫室學？"
"第一，我覺得畫畫就是靠練習，所以我只要按照自己的計劃堅持每天畫就可以了。第二，咱們畫室的老師都很厲害，不比外面的老師差。最后，我家里太吵，我只是想在畫室里安靜得多畫一會兒，OK？"
"哦，家里吵啊？你家里開飯店的？"我還在吃那根棒冰。
"同學，你那點腦容量就別想太復雜的事情，好吧？"李想蹬著自行車走了，留給我一個白色T恤的背影。
上課，畫畫，畫畫，上課。我的畫有所長進，李想也越來越棒。
畫室老師說："哎，李想，到時候大學放假就來我這里當老師啊，工資跟我一樣！"
"哼，我才不呢！到了大學得有多少妹子等著我約會啊，哪有時間。"李想一邊畫畫一邊說。
"你就這一張嘴！你班上那么多漂亮女同學，沒見哪一個追著你跑啊？"
"老師，我身邊有個跟屁蟲你不知道啊？"
"哦，你說小維啊？"
聽到我的名字，我才猛地抬頭，扔了個紙團過去："我才不是跟屁蟲呢！"
"我才沒說是你，是老師說的。"李想朝我吐吐舌頭。
那天下午回家時，我故意磨磨蹭蹭，等到人都走了，才慢吞吞得走出去。
"你干嘛呢？是不是又把誰的顏料盒弄翻了？"李想跨著自行車，在門口問我。
自從我N次不小心踢翻同學們的顏料盒，他們現在都學乖了，每次走之前必須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擰的緊緊的，以防我的無影腳。
"才沒有！"我徑直從他面前走過去。
"哎，干嘛啊？不是一起嗎？"李想追過來。
"不跟你一起，我又不是跟屁蟲。"我低著頭說。
"哎，可是你昨天跟我說了一百遍說今天放學后要我跟你一起去書店找書的！同學！我本來有個球賽都推了。"李想把自行車橫在我面前。
哦，去書店找書。我突然想起來這件事，都不知道自己在哪看到的書目介紹，在本子上記下了《2046》，就一心想去書店看看這本書到底啥樣的。
我馬上又堆起笑臉："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您宰相肚里能撐船，別計較啊！那就去書店吧同學？"
我拉了拉李想的T恤，往前走。
"你說你這腦容量到底怎么去考試啊？"李想推著車慢吞吞走著，"喂，你這樣我都怕你考試時走錯考場－－－－－"
我不說話，給他白眼。
"你老這樣看我不怕眼睛變成斗雞眼？"李想一副認真臉看著我。
"李想，你怎么話比我還多啊？"我大叫著踢他的車輪。
我如愿所償的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發現了這本書，很厚很大的一本，有800來頁。李想把這本未開封的書翻來覆去看了下："小維同學，你確定你要買這本書么？你有時間看么？你不要忘了你還有好多好多的素描紙等著你去畫耶，還有好多好多的英語單詞等著你去記，還有好多－－－－－－"
"好啦，我知道了，我不買，就是看一看封面是什么樣的。"我覺得李想說的有道理，等到高考后再來買回去看吧。
當時覺得驚天動地的事兒現在看來也就那么輕描淡寫得過去了。就像高考，那時候我們的惴惴不安和輾轉反側也成轉眼云煙。
我和李想都考上大學，即將各自奔向不同的生活。考完試一個禮拜后，我在家睡夠吃夠后跑去畫室收拾東西，碰巧李想也在。他沒收拾東西，他的畫架、顏料、畫筆還在老地方。而他，還是拿著鉛筆在素描紙上刷刷刷。
"大神啊，怎么還在畫？"我走過去拍他的肩膀。
他卻好像知道我會來一樣，淡淡得說："來啦？沒事啊，考完試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沒方向了，先在這里畫幾天唄！"
"沒方向？不知道干嘛？太無趣了吧，我有好多事情要去做耶！"
"比如？"李想抬了抬眉毛。
"比如我要去看好多韓劇啊，還要天天睡到自然醒，還有還有，我要去水上樂園去玩！"我手舞足蹈。
李想起身，遞給我一個紙袋。
"什么啊？這家伙不會送了一袋素描紙給我讓我回家畫畫吧？"我打開紙袋，是我之前去書店看的那本《2046》。
"沒看過這本書，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看書店就這么一本，還是買來給你吧！"李想又坐回自己的凳子。
"哇，李想，you are so sweet！我好想抱抱你啊，這個算是我的畢業禮物，是不是？"
"哪有那么多事，還畢業禮物，就送你一本書嘛！"
"不行，我要熊抱一個表示我的無比激動之情！"我走到李想后面，從后背抱住他，拍了拍："謝謝咯，我的好同學！"
大學第二年的冬天，偶然一次聊天，聽到以前的同學提起李想。
"李想好像退學了，就在以前上課的那家畫室當老師。"
"什么？"我吃驚不已，馬上問同學。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們平常聯絡少。對了，按理說你倆應該聯系得多啊，你們倆不是在一家畫室學畫嘛！"
這樣一說，我和李想是好久都沒聯系了，估計各自在新環境里忙著折騰，我天天在各種社團和學生會之間蹦來蹦去，李想大概與我類似。
我打電話給他，停機了。
用QQ聯系，"最近咋樣？"
早上發的信息，晚上十點多回我了："還好！"
"聽說你退學了？"
"我爸媽在家里吵架，我媽一氣之下就開車出去了，我爸就出去追。然后，車禍了，我媽走了，我爸下半身癱瘓。"
電腦這頭的我，看到這么幾句話，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小維，以前跟你說我家里太吵所以不想在家里畫畫，你還問我家里是不是開飯館的呢。其實是我爸媽吵架太吵。"
"你怎么都不跟我說？"
"說什么呢？這樣的事誰聽了估計都不好受。"
我看不到那頭的李想什么樣的表情。
"李想，如果現在我在你身邊，我想抱抱你。"我敲過去這些字。
"謝謝，小維。"李想發給我一個微笑的表情。
想到這里，再看看表，已經快中午了。我走到窗前看看外面。樓下一輛黑色的車停下，有人從車里走出來。是李想，還是穿著白T恤。
"小維！"再回頭時，李想已經上樓了。
"李老師！"我笑了笑，"看樣子不錯嘛！"
"你也不錯啊！個兒好像長高了啊！"李想拿出手比劃了下。
"李想！你還那么貧！"
晚上和李想一起吃鐵板飯。
"喂，當時我送你的那本厚書看了沒？"李想咬著厚厚的鍋巴。
"額，看了三分之一，看不下去了。"
"就知道你沒看完！"李想夾了塊牛肉給我。
"嘖嘖，你多厲害哦！"我又想翻白眼了。
吃完飯，李想送我回家，快到門口時，他說："小維，那本書真的很難讀啊？要不你拿給我，讓我看看？"
"不是吧？你就送了我一本書，還想要回去？而且在過了這么多年后？"我瞪了一眼李想。
"好吧好吧，我就是說說嘛，難看就難看，來，抱一個！"李想張開手要抱我。
"不是，李想，你這什么邏輯啊？"我往后跳了一步。
"是你說過，你想抱抱我的啊！"
"什么啊？我才沒有！"
"咯，你看。"李想拿出了手機給我看。
映入眼簾的居然是QQ聊天記錄，我的頭像說著："李想，如果我現在在你身邊，我想抱抱你。"
我的臉突然發燙，這個李想，怎么還留著這些聊天記錄。
回到家后，我想到那本厚厚的《2046》，還依稀記得那本書的前三分之一寫了一個女作家和兩個男作家之間的感情糾葛。終于找到了，書頁有些發黃了，我隨手翻了翻。一片葉子掉下來。
咦？還有書簽呢，我撿起來。
原來不是葉子，是用水彩畫的一張黃樹葉，上面有黑色水筆寫的字："小維，大學畢業后，如果你愿意，我們一起回來開畫室，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