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離校前的一個月,南校區9號樓下的超市里忽然增加了一種商品——書。為了一滿自己在能遇到的書店里至少要買本書做紀念的愿望,或者至少,一滿自己在學校里買過正版書的愿望,我閃進去買了兩本書,一本是上古簡裝版的《閱微草堂筆記》,另一本就是王永年譯本的《在路上》。
學校圖書館里有一本文楚安譯本的《在路上》,時不時被借走,時不時又安靜地插在架上,白色變黃,書角翻卷,我摸過許多回,翻過許多回。但那時我有其他更迫切的閱讀任務,所以從沒借回它。
我知道我終有一天會讀這本書的。于是在9號樓下的超市里,看到它的書名,我就抽出它,再看到譯者是王永年,就更加堅定了我要買的信心。那時很迷王永年翻譯的博爾赫斯,因為博爾赫斯,循著讀他譯的《十日談》、歐?亨利。
一些書,你買它,是因為你從心里知道你會讀的,不管等待的時間有多長,不管到時是激動還是失望。比如05年買的《罪與罰》等到11年讀,比如06年買的《巴黎圣母院》等到11年讀,再比如,07年這本《在路上》,直到今天才讀完。《罪與罰》驚喜,相見恨晚。《巴黎圣母院》失望,因情節早已熟悉,聊勝于不讀。而今天這本《在路上》,竟如同腦中預料,想著它該是這樣一本書,實際上,它也正是這樣一本書。
《在路上》的閱讀體驗和《罪與罰》實在有些像,我相信,《罪與罰》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由著一股迸發的激情順流而下毫不操控地揮灑完成的。而根據凱魯亞克的說法,《在路上》是他三個星期內在打字機上完成的,是在一種一鼓作氣的氣脈貫穿中完成的。所以,這兩本書的閱讀都是順流而下式的,語言節奏緊湊,敘述內容密集,被一種激情左右著奔涌,連一片一片的環境與景色,不管冬日夏日,都燃燒著一種急匆匆的火焰。但是,《在路上》雖然情緒上更急匆匆,卻是一種急匆匆底色后的平和,不像《罪與罰》那樣,讓人心弦一直繃著,緊張著,糾結著,讓人在入睡后噩夢繚繞。《在路上》散文式的肆意散漫,也讓人沒有閱讀的壓力,看著這些人的激情和惘然,看著他們的無所適從和喧囂,看著眾聲喧嘩中一些人的堅持和放棄,看著這一切。這真是一種無比順暢的閱讀體驗,毫無羈絆,月涌大江流。
然而,讀完之后,我卻不淡定了,無法淡定。
誠然,我,我們,都是中國式家庭教育基礎教育高等教育政治教育社會教育背景下成長起來的,把責任看作極重要生命元素的人。但,這不影響我,我們,欣賞這種“在路上”的人生,“在路上”的生命狀態,“在路上”的精神崇仰。誠然,我們在閱讀的過程中,可能并不會認同這群人的每一項做派,每一種想法,這也不妨礙我們冷眼旁觀,了解世界上曾經有這樣一群人,他們迷惘,他們墮落,他們有激情,他們不知如何揮灑,他們循著一條路釋放自己,他們可愛可憐可嘆,他們年輕,然而他們成為歷史。
我們也將成為歷史。
我們講道德,我們卻為了生存不擇手段;我們講責任,我們卻沒能承擔起什么;我們追求幸福,我們卻沒能追求到幸福;我們的年輕時光和激情被自己一本正經的理想追求壓垮,逝去的歲月我們留下些什么?我們給歷史留下些什么?我們不是“垮掉的一代”,而我們有多少人真正地堅硬地矗立在這個時代這個社會,不曾腐朽,不曾倒下,不曾垮掉?
也許你一直追求個人內心的平和,而,你的內心平和了嗎?
而我們二三十年來,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我們的生命狀態,是不是自己本真想要的那種?
我們覺得最重要的東西,到底有沒有破釜沉舟地去奮起一搏?
沒有?就因為人們所說的社會……責任……生活……應該……
那么在你心中,對你來說,什么才算是社會?這個社會能影響你多少?你能影響這個社會多少?你心底的責任,有多少被你承擔了,而又有多少在你貌似承擔的過程中被拖延過去了?你的生活,你想象中預期中的生活就是這樣嗎?應該?什么是應該?順應著時代和社會是應該?
我們在掙扎,還是我們在掌握?
我們在尋找借口,還是我們在替真理代言?
電影《朝圣之路》中,父親不同意兒子的出行,說,看看這一切,看看我們的生活,我們富裕,有工作,有親人,有空余時間還可以和朋友打打高爾夫。兒子反駁說,看看這一切,爸爸,這不是生活,你從未選擇生活!
是啊,我一直在怕,怕自己從未選擇生活。而我亦在這種懼怕中將我的生命拖延,我對萬事感興趣然而一事無成,我口口聲聲社會如何而我并不真正了解社會,我心里想得全是責任而我所謂的責任在我的拖延中不了了之,我經常勸別人應該這應該那實際上我最應該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我知道我現在已經離題太遠,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寫到了這里,而以上所說,又和這本書有哪些直觀的聯系。
趁熱打鐵地看了《在路上》的電影,最后,薩爾和迪安分別后,望著迪安在街頭落寞的臉,我竟然想要落淚。
我其實沒弄明白自己為何悲傷,我只是感覺到,一些什么東西正在喪失,或許很早就已經在喪失,無聲無息,我想拼命抓住,可我實在想不起我要抓住什么。就這樣,我讓自己默默地流一會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