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英國科學家J.L.Baird發明電視機時,一定想不到手里的“神奇魔盒”竟是新時代的潘多拉魔盒,將在不久后給人類帶來怎樣的災難。
色彩斑斕的電子圖像與身臨其境的聲音所帶來的視聽盛宴,顯然比單調的印刷品更博人眼球,不久后毫不費力地占領了人們絕大部分的空閑時間。
人們的生活方式悄然無聲地被改變:以前人們把私事寫進日記,要是有人看就會生氣;現在人們把私事PO在社交媒體上,要是沒人看就會生氣。
愛斯基摩人過去在漫漫長夜里靠愛取暖,人口得以平穩增長;如今他們享受著新的娛樂方式,卻時刻瀕臨滅絕。
如今,娛樂已成為我們的文化精髓,一切的公眾會話逐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
宗教、政治、新聞、商業前赴后繼毫無怨言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我們如同尼爾·波茲曼所預言的那樣,逐漸成為娛樂至死的物種。
在表現大于內在,形象勝過語言,輿論蓋過真相的當下,娛樂主義大行其道,一點點蠶食著文字寫作所代表的影響力。但文字的影響力并不會就此消逝,恰恰相反,它會比娛樂更久地存在于我們的生活中,作為我們文化的一部分。
即便我們娛樂至死,文字依舊尚存。
從語言,文字到娛樂
早在?2300?年前,柏拉圖就提出過一個有趣的觀點:人類信息交流的形式,對想要表達的思想有重大影響,而思想則組成當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信息交流的形式,決定了信息內容的局限。
《易.系辭下》:“上古結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
繩結只能記載一些簡單瑣碎的事,用繩結大小代表不同的事,信息容量極為有限,但可以肯定的是,結繩無法表達沒有哲學,大大小小的繩結離表達人們對生存意義的看法還差的很遠。
信息交流的形式,是會規范甚至決定話語內容的。在語言、文字還未出現前,古人是通過結繩記事的形式進行信息的交流與記錄,但這樣的信息形式極其單純簡陋,無法表達記錄稍微復雜一些的概念。
那時文字雖然未被發明,但簡單的語言已經出現了,人們的日常交流是沒有障礙的,甚至可以傳達更進一步的情緒。想告訴她“我愛你”,通過說出幾個特定的音符,外加一個吻與些許漿果作為禮物就能傳達清楚。但如果你想表達的是“道可道,非常道”這樣的抽象概念,就無從開口。
在語言作為信息交流核心形式的時期,比喻、諺語與故事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比喻使得抽象的概念,能夠通過類比具象概念的形式被人得以感知,諺語與故事裹挾著其中的道理,因有趣有用被人講述傳播,一代代地傳承下去。
在沒有法律的過去,部落首領審判有罪之人,依據的便是過去傳下來的一個個故事與諺語,在引經據典中找到適用的道理,并給予相應的懲罰。
這放在當今中文環境中會有明顯的違和感,我們的諺語俗語中常會出現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一方面我們“唯快不破”,另一方面又說“欲速則不達”。
文字出現后,人類的歷史進入了新的篇章。
我們的古人深知文字出現的重要性,《淮南子》中記載倉頡造字時“天雨粟,鬼夜啼”。倉頡造字成之日,舉國歡騰,感動上蒼,把谷子像雨一樣嘩嘩地降下來,嚇得鬼怪夜里啾啾地哭起來。
文字打開了人類文明新世界的大門。
文字打破了時間限制,讓當下的人能夠與過去的人溝通,并能在過去記錄的基礎上,不斷前進發展。文字帶來的是一次知覺的革命,眼睛代替耳朵成為語言加工的器官,使得思想能夠更加深刻地被記錄、傳播、討論、啟發,進而影響未來。
人類的交際形式和文化質量有必然聯系,文字的出現讓人類更進一步對世界的諸多概念進行更精準的定義,以便能夠討論更抽象、更宏大的概念,為此,我們誕生了語法家、邏輯學家、修辭學家、歷史學家和科學家——我們把語言放在眼前,才能看清它的意思,找到它的錯誤,進而得到啟發。
文字的嚴肅性、明確性和價值,使其取代語言成為了我們文化的中心。
社會效率的提升與技術進步,讓人們工作之余還剩下大量的空閑時間,電子產品趁機進入人們的視野,互聯網時代的到來,讓娛樂成為當下文化的主基調。
我們逐漸被馴化成為感官的動物,商品的質量和用途在商品展示技巧前變得無足輕重,經濟學“理性人假設”被消費者心理學取代,外表形象的包裝變得比智慧更加重要。
漸漸文字的價值在新的文化環境中被消磨,信息交流形式從語言轉變成視覺形象,絕大多數的人情愿花一周時間刷抖音、看視頻,也不愿意買上一本舊時代的印刷品,花一個下午的時間靜靜品讀一本好書。
科技的飛速進步給人們帶來的情緒不是幸福愉悅,而是焦慮、茫然。諷刺的是,社會輿論環境不僅沒有試圖消解這種情緒,很多人反而火上澆油,并借此引發人們恐慌兜售焦慮。
娛樂成為我們逃離焦慮的良藥,可惜只治標不治本,以前的我們將眼見為實作為真理,如今“話說為實”,“推理為實”,“感覺為實”似乎也同樣成為真理,而在每個人都能發聲的自媒體時代,“去噪存真”是件很難做到的事情,我們被大量信息操控,如同無助的溺水者般被緩緩淹沒。
我們的文化重心正在從探求真理偏移到娛樂上,回顧漫長的歷史,人們追求有意思的趨勢似乎第一次隱隱蓋過了追求有意義的趨勢。
娛樂至死,文字尚存
娛樂至死的光環下,文字文化的價值雖然被娛樂消磨,但距離消逝還很遠。
如果將娛樂看作是短時間內人們對當下焦慮的逃避與排遣,那么文字則是人們直面焦慮的終極解決方案。
村上春樹在《刺殺騎士團長》里提到:“從某一時間節點開始我就幾乎不再聽新音樂了,只是翻來覆去聽中意的老音樂。書也一樣。過去看過的書一再看個沒完。對新出版的書幾乎提不起興致,時間簡直就像在某個節點戛然而止。”
人們將有深度的內容棄于墻角吃灰,轉身奔向一片歡聲笑語之中,這是當前時代的真實寫照。好在人們及時發現大量消費的娛樂終歸是曇花一現的內容,而能夠被反復回憶的,依舊是文字。
想一想,你最近一次沉浸式深度閱讀發生在什么時候,或許該潑自己些冷水看看書了吧?